沙发上仍旧乱着,应筵顺势领他们到入门右转与厨房相连的家庭水吧坐:“要喝点什么?” “随便来点就行,咖啡就别了,宝宝半夜哭闹起来比咖啡还醒神。”季青森说,“昨晚在俱乐部怎么没见你啊。” 应筵拿杯子的手一滞:“你过去了?” “坐了一会,顺路给王睿送手信嘛,原本把你那份儿也带上了,谁知道你不在。”季青森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儿,“去的时候正好撞见王睿在训一个侍应生。” 既然应筵给了王睿管理俱乐部事务的权力,那他能训的人可多了去了,应筵也见识过几次,觉得王睿板起脸装严肃的模样有意思:“是么。” “可惜我记不起他工号了,被训得挺委屈的。”季青森乐道,“然后我英雄救美——” 旁边一言不发的霍昭忍不住了,低头笑了一声。 季青森拿眼尾斜睨他:“你小不点那会儿我把你从树上救下来你怎么不冲我这么笑啊?” 霍昭收敛了点,但望着季青森的时候笑意还在眼里,低声说:“英雄和美人可都被你当了,我就是个小不点,笑不出来。” 应筵端着两杯喝的过来:“俱乐部员工我都没记清楚具体有多少个,更遑论哪个工号对应哪个人,读书时代记学号简单得多。” 季青森看着推到面前来的热牛奶,笑道:“应筵,你把我口味摸得可真清。” 应筵将另一杯冒着清香的单丛推到霍昭面前:“口味这东西不是跟学号一样好记吗。” “是嘛?”当着应筵面儿,季青森碰了碰霍昭虚握着拳搭在桌面的手,而后把自己的牛奶推过去:“进屋多久了还没暖起来,先给你捧着,我待会儿再喝。” 霍昭诧异地看了自己的omega一眼,没说什么,将杯子握进了右手。 气氛有顷刻的凝结,就在这沉默的间隙,应筵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公寓的门太厚重了,那把嗓音透过门板,再钻进他的耳朵时已被过滤得很轻:“应老师——” 应筵的眉心一跳。 “是有人叫门吗?”季青森转过头去。 “应老师!”岑谙两只手皆被一支没开封的白葡萄酒占着,他打车过来的,不巧车子离商务街还有将近一公里的时候抛锚了,剩下的路他拖着滞慢的步伐走完,这会儿戳在宽敞的楼道里,手还是僵冷的,“应老师!” 其实他不想再喊了,这个称呼最开始是应筵让他改口喊的,初时应筵听着很上瘾,到后面越来越无动于衷,直至他最不堪的一面刻印在应筵眼里,他叫着应老师说着对不起,可应筵的眼神冷漠得叫他如坠冰窟。 现在每喊一次,无异于他往冰河中又深陷一分,他盯着岿然不动的棕红色门板,泄了气般地收了尾音:“应老师。” 而且明明他刚才在楼下看见三十六层是亮着灯的,怎么可能没人在家呢,应筵只是不想给他开门罢了。 岑谙低头看着手里的两支酒,心想,又浪费了一次打车钱。 刚准备打道回府,门忽然开了,应筵立在当间低斥:“有门铃你不会按?” 岑谙往上抬了抬两支酒:“我腾不开手。” 屋里的暖气太招引人,比家里的小太阳舒服多了,岑谙不自觉靠近了一步,也没打算进屋,纯粹是想趁递东西沾一点暖意就走,谁料应筵侧身将门口这点空隙挡住了:“你过来干什么。” 然而就是岑谙向前的这一步,他不可避免地觑见了屋里的季青森,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径直从吧台边站了起来:“应筵,你让人家进屋啊。” 季青森看不见的正面,是岑谙看得清清楚楚的应筵阴沉的脸色,他脖子以下的整个躯体已经被冰河淌湿了,应筵的注视仿佛用冰雪最后将他的口鼻堵死。 按常理说,员工在老板面前再委屈也不会哭。 于是他在应筵让开的道里踏进屋,不逾矩多一步,把两支酒安然无恙送到了他面前,摆在了柜子上:“抱歉,我没穿工作服也没戴胸牌,应先生您可能没认出我。” 他又退了出去,仰脸咧起笑,眼睛却是空洞的:“我是工号018,王哥喊我来送个酒,打扰了。”
第18章 紧挨电梯间有座区别于逃生通道的画廊楼梯,晚上亮的是感应灯,使用频率比电梯低很多。 岑谙踏上去时灯亮了,他脚步很轻,一直走到离两层之间的平台还剩三个台阶的时候,灯熄灭了。 他就此停下脚步,靠着墙面坐下来,然后亮起手机。 手机在出门上班之前是充满电的,忙活间没碰过,刚才打车过来耗了点电,现在电量依然稳稳地维持在90%以上。 岑谙先给王睿发了个消息,像是在报告工作完成:王哥,我把酒送过去了,应老师在忙,我没多打扰。 结果对方就回了四个字:榆木脑瓜! 岑谙摁熄了手机,电量没耗去半点。 动静不足以惊醒感应灯,岑谙被黑暗裹束着,想了很多很多事情。 他刚才随机应变的做法合格吗,相比起沙龙那次应该有进步吧。 原来在应筵这里不同人的待遇真的会不一样,例如季青森竟然可以坐在水吧里喝东西,是喝的热牛奶吗?还是他放在冰箱的那罐蜂蜜?不管是什么,都比他一进门还没喘上气就被扒掉衣服强。 季青森旁边好像还坐着个beta。这个beta也有水喝,那为什么别的beta可以有,就他得是例外? 应筵看他的眼神似乎很不耐烦,既然不喜欢,上次他提分手过后为什么要找他复合?怎么可以抱着他说想他?吻他时的深情和投入都是假的吗? 从哪一刻开始不喜欢的?昨晚吗?看见他隆起的腹部后吗?去勃艮第出差前为抑制项圈而起的争执吗?还是说从来都没喜欢过? 那么每次和他上床能有感觉是不是因为都在想别人的脸,从后面弄他是不是因为不想看见他怯弱的双眼,把他摁进枕头里是不是因为他的叫声会打断应筵的浮想联翩。 他那么差劲的人被勉强赋予一层那么优秀的幻象,应筵不觉得恶心吗? 岑谙感觉自己坐了很久,因为他在应筵家门口蹭的暖意已经在枯坐中散尽了,可他一看时间,才过去不到十分钟。 于是他又在思考,季青森会在应筵家里坐多久。 应筵会留他过夜吗? 岑谙开始觉得自己的脑子不正常了,里面植入了一枚带铁锈的刀片,使他无法再装下精算现值或趸缴净保费计算诸如此类复杂的东西,而是不停地勾画出一个因胡思乱想而伤痕累累的自己。 可他必须要得到这个答案。 为了让解答的过程不那么无聊,岑谙决定消耗手机电量。 他在搜索引擎输入季青森的名字,本以为美学就是教画画的,结果季青森教的是理论哲学。 喊他小朋友的omega,爱喝甜牛奶的omega,原来他年纪轻轻就拥有丰富的教学经历和漂亮的学术奖项,出色的论文被登载上不计其数有声望的学术期刊。 那么被人喊小朋友的beta、为生活劳碌奔波的beta,以后也会成为出类拔萃的人吗? 岑谙打开了寻找兼职的软件。 楼梯下隐有动静的时候,岑谙手机的电量耗到了78%,界面上显示着“扒一扒孕产经验与技巧”。 但是帖子里字里行间都是以omega为对象,半字不提beta。 听觉捕捉到婴孩稚气的笑声时岑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屏息关掉手机,等季青森抱着个婴孩的身影出现在电梯间,岑谙差点骇然站起。 他生生抑制住自己的动作,隐匿在昏暗中看向那个搭着季青森肩膀的beta,两秒后目光绕回季青森脸上,如此反复几次,恍惚之间有答案在心头渐渐明晰。 应筵送这两人离开,岑谙亲眼见着这个性子倨傲不群的alpha在季青森面前低垂下头颅,伸手挠了挠婴儿的拳心。 岑谙的手悄悄覆上自己被指怪病的腹部。 楼层显示器的红色数字匀速跳动,霍昭说:“电梯上来了。” 季青森转过脸看:“啊,那走吧。” 霍昭往季青森耳后根一扫:“你晕车贴呢?” 季青森说:“不见了吗?可能刚才不小心蹭掉了,等回车上你帮我重新贴一个——哎,要不是天儿冷,还是自己骑摩托舒服。” 风平雪静的一晚,夜色浓云化刀刃刺破玻璃高墙,扎上岑谙后心剜出深疮。 爱喝甜牛奶的是季青森,晕车的也是季青森,不被记住的才是岑谙。 他越过应筵的肩膀,与另一双眼睛目视关合的轿厢门吞掉季青森的脸,这时候他才缓缓站起,步下一个台阶让灯光骤然亮起。 应筵总算回头,相撞的那一眼谁都没有在对方脸上寻见失意。 可奇怪的是,应筵眼里岑谙那样直挺挺地立在前方,背后是广袤高空,他却错觉岑谙踩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而他这两年间自认的释然又能有多无所谓。 两人这段时间总是冲突不断,应筵不想猜岑谙今晚揣着什么意图过来,也暂无精力去揣摩或回应他的承诺不承诺:“下不下来?” 岑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思量片晌,走下来跟在应筵身后回屋。 他惯常从鞋柜底下拿出自己的棉拖,应筵说了句“不用换了”,岑谙又放了回去。 直起身才发现两支酒还摆在柜子上,他在俱乐部兼职时形成了肌肉记忆,搁下手机,像来时两手各拎起一支:“要放恒温酒柜的。” 应筵看着他自作聪明的小把戏:“到底是王睿让你过来还是你自己找借口过来?” 岑谙关上柜门转回身:“如果我想过来,就不会挑你明显还没消气的时候。” 应筵心想,真要命。 他好像找不到一丁点岑谙眼里的期盼和企求了,明明这些东西昨晚还在岑谙眼里熊熊燃烧,只要他不定时扔进一小把柴火,岑谙望着他时这些为他而滋生的眼神就永远不会熄灭。 可现在熄灭了。 非要找一个形容,那就是如果岑谙没在悬崖边缘坠下,应筵觉得他会被夜幕偷走从此成为厚重玻璃外一颗触碰不到的远星,天亮清醒他便消失。 他紧盯着岑谙的眼,妄图像从前每一次添进柴火:“那怎么送完酒不走,还要坐在外面等?” 岑谙不剩多少筹码,已经笃定了输赢的结局,连承认都轻快起来:“因为我想了解季青森。” 应筵神色一凛:“你想怎么闹我不管你,别牵扯其他人。” “我闹了吗?和你谈这两年里我从来没说过重话,你要我来我就洗干净屁股来,你轰我走我就穿上衣服走,你冲我撒气我连脏字儿都不懂得回击,我以为我听话得不得了。”岑谙看了他一眼,突然转身往卧室走。 应筵扣住他肩膀:“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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