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凛洲微微一怔,像是被他说服了,感化了。 路凛洲的内心着实触动不小。 这样一番话听下来,好似他在裴煜心里的地位要高于这个孩子。 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几分不敢置信的欣喜,黑眸里掠过疯狂的光:“真的?” 裴煜温和地笑着:“嗯。” 随后抬手盖到那隆起的腹部上,片刻后又抬起眼眸,在对视的时间里将手缓缓后移,将真实存在的人环住,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意。 灼热的呼吸钻入耳道,随着他手指的移动而明显加速,裴煜反倒安心下来。 而在这一刻,路凛洲眼中光泽敛去,彻底打消了想要假装流产的念头。 …… 没过几天,路凛洲又要出差,这次是前往远在大洋彼岸的M国。 怪异的感觉浮上裴煜心头,好在连着几天不用和路凛洲面对面了,他宽了宽心,熟练微笑送人:“嗯,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在窗边目送豪车远去,裴煜貌似随手把手机放入口袋,接着从抽屉里取出那块精致的钢带机械表,在腕上扣拢。 失忆的时候,他经常戴着手表方便查看时间。这又是路凛洲送他的礼物,连在家都戴着,倒是显出了几分爱不释手的意味。 他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去表盘的细微灰尘,细细端凝着,动作神情间皆是珍重与爱惜。 ——满意吧,死变态。 这块表是那天他外出理发,路凛洲因事不得不与他暂时分开时交给他的。 后来,路凛洲也时常叮嘱他要记得戴着表,尤其是外出的时候。 虽然手表的外观看不出异常,但根据对路凛洲的了解,他很快作出判断,这块表里多半装了点什么东西,比如GPS定位装置。 他慢悠悠晃荡到院子里,在户外椅上坐着晒了会儿太阳。 昏昏欲睡时,他拿出手机,随意地发消息问了句路凛洲到哪了,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开微博。 他有一个停用多年的微博账号,在之前那部只用了一年的手机里面没有任何记录。现在登录这个账号,路凛洲不可能发现得了。 他默然想了几分钟,慢慢输入尘封在记忆中的账号密码。 初三的时候,母亲突如其来的病情和高额的医疗费如大雪纷至,几乎将纤弱的母亲和母子俩勉力支撑的家压垮。 他早就在偷偷做兼职补贴家用,在那之后,更是将所有的假期和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病情燃烧着母亲生命的同时也大量燃烧着微不足道的薪资。 充分利用所有课余时间做了两年兼职,为了能从事全职工作赚更多的钱,他提出想要退学。 他在这个微博账号上记录着母亲的病情,希望能从日复一日的碎片中拼凑出好转的迹象。 最新的一条微博停留在五年前的2月8日,医生说保持良好的心态有助于减缓癌症细胞扩散,他拍了一张照片,女人苍白枯瘦的手里握着他送的康乃馨。 记录到此为止,微弱的希望也在第二天彻底破碎。 退学申请还没有得到监护人同意,第二天是他的17岁生日。母亲从17楼的病房一跃而下,带走了所有负担和眼泪,他甚至因此收到了一笔来自医院的赔偿金。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心悸得几近呼吸困难,就在退出账号的前一秒,他指尖微顿,缓缓移到带有红色“+1”提示的私信上方。 -[你好,方便聊聊吗?] 一条没头没尾、简简单单的招呼,像极了愚蠢且真诚的网络诈骗犯。 裴煜却点开了骗子的头像,仔细翻阅他的微博。 这显然是一个私人微博,并没有认证信息,也没有任何自拍。然而每一寸生活的小细节,都透露出微博主人的富足与高端品位。 有张拍摄于某场宴会的照片,角落里入镜了一块摆在桌上的名牌。 裴煜放大照片,仔细辨认。 裴…… 裴少榕。 不识字的母亲给裴煜留下的遗物,仅有一些简陋到寒酸的衣物,和一台用到发旧掉漆的手机。 聊天软件里存有几段语音。这个功能还是裴煜教她用的,方便她平时联系自己。 17岁的裴煜屏住呼吸,颤抖着点开她想留给他却又不敢直接发给他的语音。 “对不起……” 母亲总是用这三个字作为和他对话的开头。 “对不起,阿苏。”她又用提南语说了一遍对不起,用着只属于母子二人的称呼,“裴煜,这就是你本来的名字,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娶我,还和我商量好了以后孩子的名字。” “来了江城,我才知道,他死了,死之前正要和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女人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抽噎,“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阿苏。我怕裴家人抢走你,才一直瞒着你……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他叫裴少桓,是江城裴家的二少爷。” 裴少榕。 裴煜确认完眼前的名字,给这位血缘上的大伯回了一个“好”字。 - 出众的外貌总是引来纠缠和麻烦,加上母亲不喜,裴煜从没想过成为抛头露面的明星艺人,在和有钱人打交道时,也一直注重遮掩自己的容貌身份。 而路凛洲带他出席的那场酒会,让他不得不暴露了权贵名流们的眼皮底下。 但裴家人未必能认出来。母亲是在那人离开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裴家应该不知道他的存在。裴家那样人丁稀薄,否则,在西省那六年不会不派人去找他。 他长得也更像母亲。 裴少榕很快表明了认出他的原因,态度十足诚恳。 [在滨江酒店的慈善晚会上,我看到了你。] [我以前见过你母亲的照片,你很像她。] 几个月以来,失忆的裴煜住在路凛洲的宅邸,用的手机卡是路凛洲给的,外面的人想尽办法也联系不到他。 他回到自己房间,确认卫生间里的确没有监控,然后把手机号码发给裴少榕,下一秒,手机铃声迫不及待地响起。 “你好。”中年男人声线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裴煜,是你的名字吧。” 裴煜低低“嗯”了一声。 对面的人爽朗地笑了声,无形间拉近距离,换上一副和蔼的长辈语调:“小煜,你好。我是大伯父。” 即使路凛洲在外出差,裴煜想要出门,家中下人也不会拦他,但司机和暗中跟踪的保镖一样不少。 早在失忆时,裴煜就把跟踪的保镖揪出来过,这一回他下了车,熟练地兜圈子甩掉三名保镖,来到和裴少榕约定好的咖啡店。 高大儒雅的男人站起身来迎接,脸上挂着与高级西服相宜的得体微笑,招呼道:“小煜,很高兴见到你。” 裴少榕和裴煜见过的所有有钱人都不同。 或许这才是顶级豪门出身的人该有的气度礼仪。 至于路凛洲,如果他能闭上嘴杜绝一切污言秽语,不暴虐无常动不动就发疯揍人,不…耍流氓。其实他矜贵冷傲英俊迷人,仪态气质外形皆是万里挑一。 可惜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合适。 裴煜随口应付了一声,在裴少榕对面坐下。 “这家店在裴家名下,我们可以放心说话。”由于裴煜时间紧张,裴少榕便直入主题,“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裴君铭的名字?他是我领养的孩子,也是你名义上的堂哥。” “不瞒你说,我很早以前就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了,所以我从没想过继承家业。少桓也很优秀,我想着,等他以后结婚生子,我就把他的孩子当作亲生孩子对待。” 裴煜看着对面的男人倾诉衷肠,神情淡淡,浅啜了一口咖啡。 “少桓在大学毕业后gap了一年,游遍全国,在西省喜欢上了一个女孩。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给我看照片时的模样。”裴少榕无奈苦笑。 “少桓被当作裴家继承人的培养,这件事当然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他被父母送去海外深造。在这期间,父母为他选好了门当户对的小姐,他也很争气,用两年的时间提前获得硕士学位,然后回国和那位小姐订婚。但是天妒英才,他在回国的航班遇到了空难。” “从M国回江城,一般会去海城转国内航班。但他却舍近求远,选择去港城转机。也正是回港城的那趟飞机出了事。这是个阴差阳错的悲剧。” 裴煜默默捏紧手里的纸杯。 当年母亲满怀期待带着他背井离乡,来江城四处打听,首先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噩耗。 母亲刚从悲痛中走出来,不死心的,耗尽精力只为了解其中隐情,却又得知裴少桓回国是为了迎娶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还有一件事,只有我们几个最亲近的家人知道。”裴少榕再度开口,打断裴煜思绪,“他死后,我们调取了他手机里的数据,发现他瞒着我们所有人,还买了一张机票。” “是从港城飞往西省的机票。” 裴煜抬起头来。 “他只是面上顺从家人答应联姻,两年过去,其实他一直没能放下。提早完成学业,也是为了能早一点相见。”裴少榕说,“当时的他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他是去找你们的,小煜。” 裴煜愕然,狭长的凤眸都阔圆了几分。 耳畔无端响起一道男音,仿若幻觉耳鸣,却掷地有声。陌生,又带一种来自于血脉的熟悉,令他血管里的液体微微激沸起来。 他说。 小煜,你是因为爱而出生的孩子。 你也从未被抛弃过。 裴煜抚平微微波动的心情,笑了笑:“你怎么确定我就是裴少桓的儿子呢,裴先生?” “这件事我得先跟你道歉。”裴少榕略表歉意,接着说,“因为联系不上你,我带人找去了你家,听房东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去了。所以,我们想办法弄开了你家的门。” “然后,在你家找了几根头发,和我,还有你奶奶他们都做了亲缘检测。这是鉴定报告。”裴少榕早有准备地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沓文件,边观察着裴煜的反应。 他思忖片刻,又说:“你家…有点乱,好像进过贼。如果你最近打算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裴煜脸色未变,眉梢微动,仍旧沉默。 路凛洲,这个强盗。 等他回了一声“嗯”,裴少榕才释然地笑了,温和地关心道:“小煜,家里给你准备好了房间,你随时可以回来,不长住也没关系。” “好。”裴煜应得很快,态度却并不热络,也没有给出确切的期限,“等有空的时候。” 谈话到了尾声,裴少榕这才谨慎地提问:“你是不是…在路凛洲身边工作?” “算是吧。”裴煜无谓地笑笑,“……保镖?” “如果你有困难,随时联系我。”裴少榕也不继续追问,“路凛洲不是好相处的人,如果他查到你是裴家人,可能会怀疑你动机不纯,对你不利。商业上有太多肮脏手段了,一个不留神就可能会中了计。损失钱财都是轻的,要是背上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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