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书朗眼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樊霄的欺骗、厌恶、鄙夷、轻蔑、层层累加,这些天一直压抑的情绪,如同凶涛一样冲破了坚固的堤岸。 愤怒使他的声音变得暗哑且低沉:“既然你需要特别待遇,那我就成全你。” 男人坚硬的身形裹挟着劲风,似乎在幽暗的街灯下拉出了一道残影。他当胸一脚,狠狠的踹在樊霄的胸口,见高大的男人只踉跄了两步,再添一击,将人直接撂倒在地。 他抬腿,皮鞋踩在樊霄的胸口,躬身拉近两人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 “樊霄,来给我翻译一句话,翻译成梵文。”性感的双唇开合,“菩萨堕罪,不堕,就拉下来。” 樊霄不再遮掩,也无震惊。他自下而上仰视着游书朗,就像匍匐在佛脚下的人仰视神明。 “คุณคือพระโพธิสัตว์ของฉัน(你是我的菩萨,也是我的神明。)。” 游书朗眼中一片悲凉,踏着男人胸口的脚又用了力:“樊霄,我现在真不敢想象你趴在我耳边深情款款说的那些泰语到底是些什么。” “我……”自经历海啸过后,樊霄很少有无言以对的时候,他习惯了将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也习惯了一直可以自圆其说。 佛说不打诳语,不妄言。 樊霄总是不屑,地狱总要有人下,不然哪来的天堂? 可今天,他第一次敬畏神佛,第一次害怕炼狱,因为那里肯定遇不到游书朗。 忽然,一声暴呵远远地传来,惊扰了两人沉默的对视。 “干什么呢!”施力华怒吼,“哪个瘪三儿?你他妈谁都敢动!” 他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棍,应该是放在车里防身用的,如今一头托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他离得不远,几步就窜到近前,双手扬起棒球棍,拉着呼呼的风声,向游书朗的背上砸去。 半躺在地上的樊霄双目俱眦,蓦地抬起手,向下猛然一拉游书朗,让他躲开了那记闷棍! 然后向游书朗的身后怒吼:“滚!” 施力华一下子愣在原地,他的脸上余怒未消,又添了些委屈和尴尬。在看到袭击樊霄的人是游书朗后,才恍然大悟,将棒球棍一扔,发飙:“我他妈真是多管闲事儿!樊霄,以后你的事我要是再多管一分一毫,我他妈的跟你姓!” 撂下话,施力华带着怒火扬长而去,停车场的这一隅,又只剩了两条影子。 樊霄刚刚英雄救美,如今有点讨好的姿态,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依旧踏在自己胸口上的脚腕儿。 可下一刻,那只施压的脚便收回了,还了樊霄自由。 游书朗慢慢的走到棒球棍旁,弯腰拾起。木棍拿在手里掂了掂,感觉很趁手。 他再次折返回樊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的说:“刚才谢了,我便少算你一分钟吧。” 言罢,高举木棒,游书朗调动全身肌肉的力量,重重的挥了下去! 破风声,闷棍声,却听不到呼痛声,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樊霄咬紧牙关承受着游书朗施予他的一切…… 未多一分钟未少一分钟,棒球棍落地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游书朗喘着粗气,蹲到樊霄面前,眼中还有未散的戾色,沉声问道:“樊霄,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这样对我?” 樊霄此时只剩下半条命,他无力的躺在地上望着游书朗,半晌,口中才喃喃出一句。 “都是我的错。” 游书朗失望的笑了一下,他从内兜翻出一张卡,甩在樊霄身上。 “这是我弟弟欠你的钱,密码是6个0。” 起身之前,游书朗问道:“樊霄,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明吗?” 他一把拽下露出樊霄领口的那尊四面佛。 “我一直觉得这佛像面相凶恶。”游书朗在灯下端详,“现在才知道,原来似你。” 他将链子轻轻一抛,准头很好的抛入了身旁的垃圾桶。 “其实你也应该和他一样,享受垃圾一样的下场。” 再未多看地上的男人一眼,游书朗起身,向深暗的夜色中走去。 没一会儿便消失了身影…… 电话响了很久。四肢已经冻得僵硬的樊霄才听到持续不断的噪音,他忍着身上的剧痛接起了电话,却不似往常那般虚伪的客套。直接叫了樊家老大的名字。 “什么事儿?樊泊。” 电话里的声音也不客气:“父亲让你回来一趟。” “回不去,公司还有业务要处理。” “父亲说了,华国的公司暂时交给老二管理。你,必须回来订婚。” 樊霄嗤笑一声:“订婚的礼服,我已经让人改成了你的尺寸,并且已经给大嫂发了邀请函,相信你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樊霄!!!” 啪的一声,樊霄挂断电话,向虚无的夜空说道:“只我一个人痛苦吗?都他妈别想好!”
第67章 入局? 修长的手指拧动灯泡,螺旋纹路缓缓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旋转了三四圈,灯泡脱离了天花板,被樊霄随意一扔,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至此,这处狭小的储物间,彻底的失去了人工光源。 丢了几个靠垫进去,樊霄站在门口审视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他从睡衣口袋里翻出一盒火柴,握在掌心,然后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手指一带,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一切光源和整个世界。 海水涌了上来,已经漫过脚踝,冰冷的温度似乎刚从冰川融化,透过皮肉冻僵了每一寸骨头和灵魂。 樊霄紧紧的蜷缩着身体,手臂环抱着双膝打着冷颤。上牙和下牙敲打在一起的声音震动着脑壳,巨大的回响让他好似失聪了一般,听不到外界的一点声音。 也没有声音。 起初还能听见一些奔逃呼救的叫喊声,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连汹涌的涛声都不见了,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妈妈。”樊霄轻轻的叫了一声。 妈妈给他摞了很高的台子,却不稳。他蹲在一个残破的桌面上,勉强找到了一个可以保持平衡的落脚点。 妈妈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她的口鼻被海水淹没的时候,樊霄还有最后两根火柴。他用了一根,幽暗跳跃的火光里,妈妈笑着告诉他。 要活下去。 海水已经漫过了小腿,樊霄平生第一次想到了死亡。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活着也没好到哪去,大哥的厌恶与指责。二哥的挑拨与暗算,让人畏惧的父亲,嚼人舌根的亲属,没什么让人留恋的。 所以,必须活下去吗? 没人回答他。他还剩最后一根火柴,只要点燃便能看见妈妈。 手很抖,火柴头放在火柴盒的侧壁上,却迟迟没有滑动。 手掌蓦地收紧,揉碎了最后可以带来光源的物件儿。 黑暗才是最安全的。看不到不断将人吞噬的的海水,以及海水中的……一言不发的母亲。 水面依旧在涨,即便男孩站直身体也漫过了胸口。樊霄第一次不想听妈妈的话,谁说死亡不是一种解脱?谁说一定就要带着希望活下去? 为什么活着?为谁而活? 若非要找一个理由,樊霄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瞳孔在黑暗中对不上焦,却看到了慌忙逃命时,不顾自己跌倒,无情而去的父亲;第一个钻入汽车,大喊着快开车的樊余;从车子中探出半个身子,面带犹豫,最终被拉回车里的樊泊。 太多逃命的人想上那艘“诺亚方舟”,无数双手伸向车门。最终车子毫不犹豫地落锁,轰鸣发动,踏着水痕快速驶离。 只留下刚刚拉起孩子的母亲,淹没在丧尸一般的逃亡大军中。 樊霄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要活着!然后拉着那辆车上的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谁来救救我?” 东南亚的海岛上,一间破旧的杂物间的墙壁被拍响。小小的手掌用力的拍着木板,一只手不够就用两只,手拍痛拍麻了,拍得没有力气了,就用头撞! 时光的隧道扭曲相连,将那间孤房,像一张纸一样撕扯、揉碎,投射在另一个空间。19年后,一个被刚刚被切断光源的储物间中,成年樊霄做着与幼年樊霄一样的事情。 也在用头狠狠地撞着墙壁! 干哑的嘶吼声像厉鬼一般,在狭小的空间撞来撞去,却寻不到任何出路。 手臂已经拍打得无力,甚至都支撑不住墙壁。樊霄只能用身子的力量甩动头颅,一下一下撞向墙壁。 “救我!我要活着,我一定要活下去!我活着就是为了让你们去死!都去死!” 粘稠的液体缓缓从额角滑落,血腥味儿渐渐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粗粝的墙壁上染上了浓重的血迹。樊霄好似感觉不到疼一样,反复的用同一位置,不断的撞击着墙壁。 血越流越多,不断的从下颌一滴一滴的滴落。糊上了眼睛,覆盖了嘴唇,温热的液体逐渐变得冰冷,落在地上,多添了一份肮脏。 “游书朗。”狂躁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自虐的举动,随着沉重的喘息脱口而出的名字,像是一剂清心针,让男人短暂地恢复了理智。 “书朗,你救救我。”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只能听见男人沙哑破碎的嗓音,“我好害怕,好难受,游书朗你救救我。” 没有人回复,像沉入水中的女人一样沉默。 除了樊霄自己的喘息声,一切都安静的令人绝望。 蹦!蹦!蹦!撞击墙壁的声音再次响起!短暂清醒后的樊霄,再次跌入了噩梦的深渊。 可这次他的梦中不但有旧时人,还多了一个游书朗。 “书朗,求你回来!你真的不管我了吗?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让我不要害怕这一切,你说你会保护我!” 声音从祈求逐渐转为狰狞狠戾:“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的爱就那么轻飘飘的吗?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了?!你不是菩萨吗?你不是善良吗?那为什么抛弃我?!” 满室的血腥气味儿中,男人疯狂的怒吼:“游书朗,谁准你离开我了?!” 发泄似的怒火过后,男人的呼吸声也弱了下来,狭窄的空间内,似乎只能听得到鲜血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滴答,滴答。 直到一切陷入了寂静。樊霄从一片黑暗的虚空中,看到樊泊、樊余乘坐的汽车已经驶离;女人缓缓地沉入深暗的水中;游书朗也丢下棒球棍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海水越涌越高,樊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想到,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死掉了。 蓦地,一串刺耳的电话铃音划破了静滞的空气。 樊霄骤然睁开了双眼! 几乎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扔在不远处的手机,手机屏幕散出的微弱光线,将半身血色的樊霄映得如索命的厉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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