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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掠过易北河

时间:2023-10-12 06:00:08  状态:完结  作者:美岱


第5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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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惊?的确震惊,毕竟对我来说这是第一个来自于男人的吻。过于突然,来不及弄清这吻的含义,但我很喜欢他唇上的味道,淡淡的甜,生命的气息,于是我没有推开他——按照他后来说,是我让他震惊了,因为我搂住他的腰,含住他的下唇,狠狠咬了一下。

  他迅速松开我,不解地注视我。

  这时苏联小姐们跑了过来,我确信她们看到了我们两个男人之间这奇怪的吻,这足以在美国军队把我们送上军事法庭的吻,可她们却丝毫不在意,甚至没表现出任何不自然。这时我才明白,也许这个吻是属于某种斯拉夫的礼节。我承认,在刚才的那一瞬,某种新奇的想法从我脑海里掠过了。

  “您输了!”翻译员小姐说。

  “您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叫娜斯塔霞·伊万诺夫娜,她是热尼娅,瞧,那位红着脸的是索菲亚,还有玛特廖娜……”“好啦好啦,我又输了,我可记不住这么多人。”我举双手投降,“我叫阿尔弗雷德·莱利。”

  “我知道,你的枪上有写,今早萨连科同志还问过我你的名字怎么读呢!”

  我瞅了一眼萨连科,他含着股尚未从惊讶中恢复的出神的笑,沉默不语地盯着我们。护士小姐们开始和他说话,他柔和地回应,接过了递给他的一簇野花。

  “娜娜……”我听见萨连科口中突然蹦出“NANA”这两个简单的音节。

  “嗯?”娜斯塔霞转身看他。他抿了抿嘴,郑重的神色攀上了他的面颊。他说了一段话,娜斯塔霞一边点头,一边看我。

  “他说你输了,你得把军大衣还给他,还有,你要记着,你欠他一个要求。”

  “好啊,我记着!”我拍胸脯保证,朝他挑眉,我以为他会露出满意的笑,可他没有,他只是凝视我,用一种想要剥开我的目光,试探我。

  我在这目光中突然感到不快,倒不是因为他,而是刚才自己过火的举动,我咬了他,天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这是奇怪的冲动,绝无戏弄的成分,更无存心在他心中留下特殊印象的嫌疑。我只是这么做了,如同我对待世界一如既往的荒诞态度一般,我在他唇上留下了荒唐的齿印。

  他在控制自己尽量不要去触碰嘴唇,我能看出来,可那两片可怜的嘴唇依旧在不自觉地蠕动,好像被什么给粘上万分不舒服似的,也许是恼火的阴霾,我想。可这种动作他做出来却拘谨得可爱,仿佛发出无声的邀约诱惑我再去咬上一口,尤其在他不自觉地轻咬下唇的时候,我难以抑制地脸红了。

  后来我们和小姐们一同朝营地走去,他没有再同我说上一句话,并且,他的目光在躲闪我,当我将军大衣递到他的手上时,金色的眼睫毛垂落,他低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懂,我笑着,等待娜斯塔霞的解释。娜斯塔霞看了我一眼,说:“他今晚在断桥巡逻。”

  “什么?”

  娜娜露出微笑,说:“他只说了这么句话,还要我进一步解释吗?”

  “不用。”我耸肩,满不在乎地说:“谁关心他在哪里巡逻。”

  娜娜撇了撇嘴,挽起萨连科的胳膊,在萨连科耳边说了些什么,萨连科若有所思地瞟着我,一言不发,在思绪万千的神情中转身和娜娜朝苏军的营地走去。他们离开的方向,目光所及之处,是托尔高城东南边正在筹备搭建的临时医院,美苏双方将在那里对伤员进行就地医治,另外,城内的德国人——如果有需要的话,老弱妇孺可以在这里讨上一点食物和药片。这是我们的主意,苏联人没这么好心,他们恨德国人。但美国人的参战,老实说,我认为是本性难移。我们爱打仗,打完仗后当好人,过救世主的瘾。

  城内一片混乱,比起在残垣断壁当中“探险”,我更愿意在河畔的营地,看易北河平静无澜、缓慢流淌的模样。吃过午饭后,我躺在河边的草地假寐,听周围美国人和苏联人费力交谈时所发出的哄笑,偶尔也会有枪声,他们在打水鸟。狙击美国人不是苏联人的对手,可狙击枪,苏联人的莫辛纳甘美国人可看不上。总之,这是一种交融,两个国家的历史性的交融,毫无隔阂,在上层将领的号召下,恨不得给对方掏心窝子。这是即将到来的胜利的喜悦所带来的短暂的真诚,经历过地狱般死亡的幸存者总是容易对对方敞开心扉,就像热恋中失智的情侣。我猜测萨连科对我也是这样。不需要娜斯塔霞解释,我知道,他在对我发出邀约。

  他想和我做朋友,就像此际很多苏联人对美国人所做的那样,也如同美国人对待苏联人,每个人都会找上一两个聊得来的,就像配对。一个螺丝栓拧上了螺丝帽。他亲我也是因为斯拉夫人惯有的习俗,发出邀约是因为他看出来我也有对他交流的欲望,更何况昨晚和今早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没错,我坐起身,吐出嘴里的干草根——可问题是,当我咬过他之后,我的那股想要靠近他的欲望,消弭了。

  很奇怪,我知道,但人有时候就是如此。就像某人很期待圣诞节,却在买回圣诞树挂上最后一颗星星后突然失去了兴趣,在地毯上抽上一根烟后,把这棵无辜的圣诞树给扔出了家门。不过,与其说是失去了兴趣,还不如说是畏惧满足之后的空虚。

  可是,当日暮西沉时,易北河流淌黄金时,我在经过一个下午的放空后,最终听从双脚的命令,在例行点名后背起枪,来到了断桥。

  这桥并不美丽,无论是从建筑学还是从直观角度来看,它就是一座普通的钢架式的桥梁,何况还被炸成了歪斜扭曲的模样。两岸边的桥墩依旧稳固,河面上却被炸成了三段,一端落在水里,一端高高翘起,中央的桥墩托起它的躯体,就像一个居中折断的人。它不平衡,摆出颓丧、不顾一切的姿态来,灰尘遍布,锈迹斑斑,踩上去摇摇晃晃。然而,易北河的波光、桥墩下柔软的绿草地,却如它的安眠曲,让人舍不得怪罪它。它只是睡着了,在硝烟过后,遍体鳞伤地睡着了。

  我朝桥墩走去,脚步很慢,故意留在夕阳的身后。人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水鸟在金色的河面荡起潋滟的涟漪。桥墩下我看到了一块没能熬过冬天的苔藓,枯黄色的,没有浸着水的绿茸茸的表面。我靠着桥墩坐下来,于阴影处等待周遭的声音消弭。易北河从金色变为浓厚的墨紫,闪耀银白的月光,我坐着,什么也不想,直到听见悠扬的口琴声,随河风向我涌来。

  我从桥下走出,朝他抬头,他站在桥上,垂首看我。吹完一首曲子,朦胧月光中,他对我露出分明的微笑。

  十米开外有脚手架,我顺其而上。当我的手可以够到桥面时,他已经在上方等我,就像初次见面我将手放在他手心那样,我抓住了他朝我伸过来的手。最后一级台阶,他突然很用力,我整个儿的生命重量,仿佛都被他拉进了怀里。

  不,是我的确撞进了他的怀里。


第6章 Chapter 5

  =

  他站得很稳,一步都没有后退,他的右脚支撑住我们两人的重量,我闻到了他颈肩的松木燃烧后的油脂味道。

  很独特,在我裤子上留着这种味道。后来娜娜告诉我,那一晚这条可怜的裤子被缝好后是被一双年轻的手在河里洗掉了灰尘,在篝火边烤了一夜。我能想象火焰燃烧在那双沉静如海的眼眸中的绚烂画面,仿若注视尘世的加百列。

  站稳后,我说:“谢谢。”

  快速离开了他的怀抱,同时也挣脱了手。他点头,没有开口,露出喜悦而满足的微笑。他知道我会来。

  此时桥上有不少士兵,毕竟没有道理这里独属于我们两人,有人路过时会和他打招呼,也会和我打招呼,我们靠着栏杆站在倾斜的桥上,一句话都没说。我们不觉得自己奇怪,别人也不会觉得我们奇怪。我很爱这个时候的沉默,看月亮逐渐远离河面,朝浩瀚的苍穹攀去。看漆黑的水面像融化的水晶,倒映月色的皎洁。托尔高城内稀疏的灯光掩映在残缺的墙壁后,河堤上有人点起赭石色的篝火,围着朦胧的火光,跳着我看不懂但却很美丽的舞蹈。

  一只掉漆的白色木船从我们脚下经过,船上载满了女士兵们嘹亮的歌声。树林在远方如同墨绿的帘幕,蒸腾起普蓝色的夜雾。静谧,空气里都是易北河所散发出来的甜蜜,我出神地微笑,心安地任河风吹拂我的面庞,余光中他的身影岿然不动,像雕塑,却是世界上最柔和的雕塑。

  我知道他警惕的目光没有片刻放松。是的,他在巡逻,在站岗,他会在这里待上整整一夜,我呢?我不知道,我抬起眼睛,想看他侧脸在黑夜中的剪影,却没曾想看到了一片蓝色中倒映着的自己。

  他在笑,笑着看我。金色的眼睫上落满了银白的光。

  “很好听。”我冷不丁地开了口,指向他放在军衣口袋里的口琴,“我喜欢。”

  他拿起口琴,递给我,脸上浮现期待。

  “不,我不会,我只是觉得你吹的很好听。”我连忙解释,“像流淌的河水,像此际的月光。”

  我说出了优美的语言,擅长却从不说的语言。阿尔弗雷德很有文化,可以说博览群书,但他却是个地痞,因为他抵触他曾学到的一切。可这时——凝视他时,我突然感谢起那些漂亮的词句。因为这是衬他的——所以我觉得我还能说很多,对一个认识不到两天,沉默地看我,吻过我的人,说。

  “你的眼睛,我很喜欢,这里面有蔚蓝的天空,有神圣的纯洁,有胜利的喜悦,有流淌的易北河,还有一个……望着你的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种矫揉造作的话,似乎不需要理由,又似乎是因为某种蠢蠢欲动的倾诉。若非得纠结原因,我归因于他注视我的神情。并且,我怀着歹心肠,分明知道他听不懂,所以更加肆无忌惮。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迷茫,我就越开心。为把他放到一个疑惑而混沌的困境中而开心。

  没注意到周遭的人声逐渐远去,桥上只剩了我们两人,更不曾察觉月亮已经当空,在我和他的脸上直直投下一片暧昧的阴翳。我直勾勾地望着他,他也直勾勾地盯着我,当我说出最后一句话后,他终于落下眼睫,湮灭了我的倒影。

  “I ……like……you……eye……too……”他艰难地却坚定地、磕磕巴巴地说,黑夜让我忽略了他早已发烫的脸颊,我吓了一跳。

  “你都听得懂?!”我几乎是质问。

  “No……”他一脸无辜辩解似的摇头,从我的讶异中猜出了质问的含义,他的手不自觉地在军服口袋里紧紧攥着什么,紧张兮兮地闪躲目光让我生起非得一看究竟的好奇心。我走上去要掏他的口袋,他慌张地朝后躲,我紧追不舍,他连连后退。我们朝桥心跑去,他敏捷地跳到一根断樑上,转头露出孩子气的挑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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