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怀青不乐意:“还没玩够呢!” 玩啥啊,就能撒丫子乱跑一通,他穿着羽绒服,戴的帽子和围巾是池野织的,这会儿嫌热,往外扯,被人按住就瞪眼睛:“我都出汗了。” 池野没办法,只得陪着人闹。 果然,任性是有代价的。 后果惨烈。 佟怀青当晚就发起了烧,额头敷着退热贴,嘴里叼着温度计,目光恍惚。 池野在厨房煮好姜汤,端出来喂给他喝。 佟怀青心里发虚:“我错了。” “不怪你,”池野用勺子搅着降温,刚煮好,热乎地冒着白烟,“玩得开心就好。” 自小身体弱,这并不是他的错。 大人因为怕蛀牙,就不让小孩吃糖的话,该有多难受啊,那么适当地尝点甜,也是允许的。 晚上的时候,又切了姜片贴脚心,佟怀青缩池野怀里:“明天还有雪吗?” “没有了,”池野把那双微凉的手往上拉,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应该会是晴天。” 俩人就闲扯,瞎聊,没多久的功夫,黑暗的卧室里就有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窗户关得严,一枚绿柠檬切开放床头柜,散着很淡的清香。 第二天起来,果然是晴空万里。 冬日若出了太阳,就特容易晒得人熏熏然,佟怀青穿着睡衣被揪起来,拉着去洗漱吃饭,都睡过头了,还好跟佟家人约的时间是下午,时间完全来得及。 厨房有碟子碰撞的声音,煎鸡蛋的味道远远飘来,佟怀青脸上还挂着水珠,就跑去端饭,很简单的家常菜品,热乎乎地喝了杯现打的豆浆,正吃着呢,客厅一角的电话铃声响了。 佟怀青这里知道的人少,能联系上的也不多,因此这会儿表情就有些意外,拿起话筒接听:“……喂?” 对方声音有些急躁:“哥,是你吗,你今天下午要来小林苑吗?” 小林苑佟怀青知道,是和佟家人约好了下午见面的场所,但这声哥给他叫得有点懵,还真没反应过来。 那边就顿了顿:“我……我是小颂。” “赵颂?”佟怀青讶异地挑起眉,“你是有什么事吗?” 这位便是他的异母弟弟赵颂了,当年赵守榕和他母亲的婚事,不过是保守环境下,互相走的一个过场,之后就天各一方,他知晓父亲在外面情场浪子的名声,也听闻这些年,陆续添了几个孩子。 佟怀青与他们并不熟悉,也没什么机会在正经的场合相识,赵守榕对待子女,颇有些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意味,认为男孩儿就要竞争来继承家业,女孩就是负责外出联姻,因此对于没有继承自己姓氏的佟怀青,哪怕是他血缘上的长子,也看得没那样重要。 在赵守榕心里,佟怀青不是自家人。 而那位赵颂,则是几年后,才有的儿子,看得还挺珍贵的,早早就送出国读书,今年也就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 “哥哥,”赵颂吞咽着口水,“我、我能问你借点钱吗?” 佟怀青蹙起了眉,没接话。 身后的池野,已经开始收拾盘子碗筷,端着进了厨房,不一会,就发出汩汩的水流声。 其实赵颂也叫苦不迭,他爹自始至终没跟妈妈领结婚证,又在外面养了俩小的,从小到大,赵颂就没什么安全感,还要被耳提面命地去表现,去竞争,其实他是个挺随遇而安的性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惶恐,他发现父亲对自己的宠爱逐渐减少,嫌弃得明显,而他能抓到的资源,也悄无声息被瓜分。 他最恨的就是个异母妹妹赵岚,原本父亲因为她是个女孩,就当个小玩意似的看待,没想到读书却出了点成绩,小小年纪已经开始学股市金融,这几年赵守榕的生意遇见点问题,赵岚年纪轻轻,居然特能察言观色,陪着去敬酒谈合作,终于得到了些另眼相待。 赵颂本来没当回事,被母亲用手指头点脑袋,骂他傻。 骂完又恨自己,怎么就生了一个孩子。 赵岚的生母,可是一口气在五年内,生了仨。 当初赵守榕年轻浪荡,没太把子嗣当回事,出了次车祸差点撒手人寰,终于开始怕死,想当一家之长,想有后代,她那时还是卖水果的小姑娘,去医院看望生病的奶奶,一来二去盯上了赵守榕,直接甩了没啥出息的前男友,肚子又争气,第二年就诞下了儿子。 当时赵守榕是真的高兴,奖了她一套房子。 说再生俩,给换大别墅。 没曾想,肚子再没了动静,而不甘寂寞的赵守榕又搭上了别的女人,有了另外的孩子。 她是真的有危机感。 害怕,就骂自己儿子,窝窝囊囊的,笨得要命。 她不跟前面那位佟怀青比,毕竟算不得赵家人,再背靠大树有天赋又如何,只骂后面的那个狐媚子,生的崽也都狼似的,死命掏他爸口袋里的钞票。 日积月累,赵颂还真对佟怀青没什么恶意,甚至有些好感。 觉得对方拥有的,是自己未能达到的一切。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哥哥,我真的没办法了,”赵颂哭丧着脸,“我妈这边没什么钱,爸就每月给生活费,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我……” 说着,居然嚎啕大哭。 看着光鲜亮丽的,其实也是遍地鸡毛。 赵守榕对钱,盯得太紧了。 “你别急,”佟怀青的手指转着电线圈,“先跟我说下,是怎么回事?” “呜呜……都怪我……” 前些日子,他陪着赵守榕出席酒局,笨嘴拙舌的也不会说场面话,回去路上就被讽刺了顿,赵守榕叼着烟,满脸的不耐烦,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车厢内全是烟味,赵颂呛得慌,又不敢咳嗽,憋得一张脸通红。 “难受就开窗户!” 赵守榕冷冷地从车内镜里看他:“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 冷风打在脸上,赵颂麻木地看向窗外,此时天色尚早,司机带着往郊外驶去,赵守榕最近搞了个楼盘,费了不少心思才拿到的这块地。 可也做了点缺德事。 前些日子就有老百姓上/访,白纸黑字,斑斑血泪,怒斥房地产开发商的黑心暴力,可阻挡不了挖掘机的轰鸣,楼房倒塌,相册在地上摔得粉碎,赵守榕淡漠地看着窗外,眉头皱成川字。 手续不全,打算先上车再补票,但最近资金链也有问题,人心惶惶,便趁着傍晚时分,过来看看。 白天的喧闹已然结束,路灯照下的影子凄然,两个农民工模样的人蹲在路边,怀里揣着东西,交头接耳。 司机看了副驾上的赵守榕一眼。 车辆停下了。 蹲在地上的农民工见人,突然快步过来:“老板,买东西不?” 他紧张地四处看了看,露出怀里的布兜:“俺们盖房子,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古董,便宜卖!” 回答他的,是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带着火星的烟头扔到地上,车窗升起,司机踩着油门拐弯,赵守榕用手撑着脑袋:“我还以为是什么玩意儿呢,呵。” 他见得多,时常有人冒充农民工,说是从地里挖出了陶器钱币,甚至还有提溜着鳄龟,说是珍稀灵兽的,一锤子买卖,骗的就是好奇的过路人。 不是闹事的就好,赵守榕放下心来,却没留意到,身后赵颂那微微睁大的眼睛。 他不敢问。 只是回家后,自己开车又过去看了眼。 俩人还没走,晚上的寒风太冷了,互相搓着手聊天呢,见到车辆停下,就赶紧上前,依然是同样的话语:“老板,看古董不?” 赵颂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什么东西,我看看。” 农民工左右打量了下,才小心翼翼地摊开怀里的布包,赫然是个云龙纹象耳青花瓶,上面还沾着烂糟糟的泥土,一看就知道没清理,甚至还有点残缺,可依然无法掩饰那惊心动魄的美。 赵颂的心砰砰直跳,刚刚在后座他就看到了青花一角,那个角度,就他能够看清,可父亲的不屑来得太快,车窗都升起来了,他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盯着瓶子看。 不会认错的。 没吃过猪肉也叫过猪跑,赵守榕指缝里露出来的东西,也足够他有所判断,这个肯定不是赝品! “你俩就卖这玩意啊,怎么一直在这蹲着,不回去?”赵颂努力装出个淡然的模样,其实已经紧张起来。 他太渴望在父亲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了。 农民工愁眉苦脸:“俺不敢。” “回去怕别人看见,宿舍里藏不住,”他絮絮叨叨地搓着手,皮肤干裂发皴,“俺们也不认得,就想着卖俩钱算了,老板你看咋样啊,能看上不?” 赵颂吞咽了下:“多少钱?” 农民工想了想,伸出五个指头。 赵颂摇头:“我出门,没带那么多现金。” “不会吧老板,”那人为难地挠着脑袋,“你们开小轿车的,身上五百块钱都没啊。” 车内明明没开暖气,但赵颂的手心已经出了汗。 最后,那个农民工乐呵呵地把钱塞自己裤兜里:“谢谢老板!” 赵颂的心砰砰直跳,想问一句你们是在工地哪个地方挖出的,还有吗,但对方走得太快了,路灯闪烁下,人影仿若鬼祟,他慌忙掉转车头离开,没敢继续追问。 只是想,这次绝对能压过赵岚一头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天一早,还没等赵颂拿着瓶子去找人鉴定,就听见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赵岚出事了。 两个月前,她不知是在网上还是哪儿,认识了个留学生,据说英俊多金又有背景,俩人秘密地谈起了恋爱,感情好得不行。 要怎么说人家厉害呢,居然给赵岚介绍了境外的赌局投资,说是当下最火爆的风口,正缺一个国内代理商,赵岚似信非信地尝试了下,立马赚得钵满盆满,男朋友特意叮嘱了不能外泄,于是也就紧闭了嘴,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往里面扔进去。 事后据赵岚本人所说,当时已经失去理智,没有判断,红了眼,满脑子都是疯狂赚钱。 可接下来的回报,却逐渐变慢。 甚至需要持续往里面加押金,和手续费。 等到赵岚反应过来的时候,英俊潇洒的男朋友突然换了脸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她已经挥霍掉巨额财富,实在填补不上这个窟窿,跪在赵守榕的办公室嚎啕。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赵颂高兴地和母亲开了瓶红酒,到底是女人,被小白脸骗了,哪儿能继承商业的衣钵呢,他要是真的靠自己的火眼金睛,定能得到父亲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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