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没有问他为何一定要回去,也没有问父子间的恩怨,还有不到十个小时就是六点,他心神恍惚,仿佛载着自己的灰姑娘逃跑,仙女教母说了,南瓜马车和水晶鞋在午夜便会消失,他需要把坐在自己身后的心上人,按时按点地送回去。 车流逐渐密集,太阳升起,喇叭声此起彼伏,城市开始了一天的作息。 居然生出来了点,亡命天涯的浪漫感。 等待红灯时,池野低头,轻轻地捏了下佟怀青的手。 佟怀青不知道呢。 他早就闭上眼睛,迷迷瞪瞪的,几乎要沉入梦乡。 再睁眼时,就是淡紫色的泡桐花。 池野把他的头盔摘下来,笑着揉了下佟怀青的头发:“走吧,灰姑娘。” 什么,佟怀青没反应过来,愣愣的。 池野移开目光,清了下嗓子:“走吧,回家。” 先绕去王海的诊所那里问一句,小王大夫说,放心吧,俩孩子乖得很,吃完饭就背着书包上学走了,知道大哥有事,忙,体贴你呢。 说着,王海就托着腮憧憬,自个儿闺女再过两年就长大了,肯定会跟池一诺似的,爱笑,开朗,他可喜欢了。 絮絮叨叨了会,一抬头,嘿,池野没影了。 又不像自己是有媳妇的人,那么慌干嘛,你的铺面跟厂子又不会跑。 小王大夫美滋滋地拉开抽屉,吃了粒黑糖话梅,琢磨着池野继续这样下去,只顾着工作,猴年马月才能脱单呐。 而这边,门一推,映入佟怀青眼帘的,就是开得热闹的金银花。 他笑着:“开好久呀。” “没到败的时候,”池野过去洗手,“能到十月份,小半年。” 菜畦里正长着小番茄,红红绿绿的往下坠,石榴彻底熟了,饱满得似乎弹一下就会裂开窄缝,轮胎里的月季也开得精神,小麻雀却不来了,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剩两个人遥相对望。 池野:“饿坏了吧,我去做饭。” 佟怀青:“成,我帮你。” 厨房不算大,俩个成年男人进去就稍显拥挤,但可能由于都没说话,就空旷起来,这次搅拌鸡蛋液的时候,没有再偷摸着捞壳儿,只是池野丢了面子,把土豆丝切成了土豆块。 做得很简单,特家常。 吃完也没聊天,池野又去前面的修车行干活,佟怀青就在不远处的泡桐树下坐着看,偶尔喝点水,或者吃一根冰棍。 池野正在拆卸一个发动机,胳膊肌肉都隆起:“吃这个肚子不疼?” 佟怀青美滋滋地咬一口:“不疼。” 似乎是在嘚瑟,还故意放缓了速度,慢悠悠地小口吃,果然,化得快了,一滴白色的奶油顺着底部往下淌,佟怀青慌忙举起来点,侧着头舔了下。 哪怕是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也不狼狈。 很好看。 上午的活不多,又给两位过路人的自行车打了气,池野去屋里洗手,出来后,还很好心情似的冲佟怀青甩了下:“走,回去吃饭。” 脸上溅了水珠,也没擦,就这样跟着人往回走。 午饭同样简单,就是被佟怀青嫌弃姜下得多了,差点被他吃进嘴里。 “好,我下次不切姜丝,切大块点,”池野哄他,“快吃吧,以后不敢了。” 下次,以后。 佟怀青也没纠正,垂着眼睛又吃了两口,就往外一推,说吃不下了。 这次轮到池野嫌弃他了。 直接上手捏了下胳膊,说看你这细的,都没什么肉,得多吃点饭啊。 佟怀青不乐意,嘟囔着你以为谁都像你啊,再说了,人家也有力气着呢。 吵吵闹闹地过了好一会,都没提午睡的事,也没说下午还去不去修车行。 只是佟怀青突然张口:“哥。” 不知为什么,现在听佟怀青叫哥,池野都有点心慌。 “哥,”佟怀青笑盈盈的,“你给我剪头发吧。” 池野瞅着他:“好。” 院子里放了个凳子,围罩梳子什么的准备好了,佟怀青已经吹干头发出来,很不放心的样子:“你可别给我剪丑了。” 池野笑笑,没答话,用帘子给人围好,在脖子那留有足够的空隙,才按下粘贴固定,拿起梳子,慢慢地给对方梳头发。 很软,泛着淡淡的光泽,是他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午后的阳光终于比早上好了许多,不刺眼,柔和地落在红色的砖墙上,折射出些许悄然的暖意。 “咔嚓嚓……” 黑色的碎发顺着落下,池野下手轻,一点点地进行着打理。 漂亮的眼睛和眉毛渐渐露出来了,没剪多少,整个人就随之清爽很多,甚至有了点张扬的少年气,耳侧剪的时候要格外认真,这人挑剔,又娇滴滴,池野连剪刀的边缘都不舍得碰到他。 发茬黏在手心,痒酥酥的。 佟怀青的脸上倒是很干净,池野剪得慢,同时还用个很柔软的海绵垫,及时给擦去脸上掉落的碎发。 “练过吗,”佟怀青笑道,“感觉还挺专业的。” 池野手上动作很平稳:“没有。” “我第一次给人剪头发,是我妈妈,”他突然换了话题,用手轻轻拂去佟怀青肩上的发茬,“那时候,我也就七八岁吧,还没后面那俩孩子呢。” 佟怀青很安静地听着。 “你知道吗,头发可以卖钱。” 池野修理着佟怀青的脖颈处,语气柔和:“她天生一把好头发,又黑又亮,我记得可清,她总是扎着俩大粗辫子,就是洗头的时候,老费劲了……那时候是不是,还没吹风机呢。” “后来吧,她就跟我说,让我帮她把辫子绞了,说外面那群收头发的,下手又狠又重,剪得很难看。” “我那时候小,没什么力气,甚至都得站在凳子上俩手使劲儿,才能一点点地给她绞头发,”池野自嘲地笑了声,“然后就剪歪了,散开一看,特别丑,还有个大豁。” 他吹着梳子:“我妈妈当时就哭了。” 佟怀青抬眸看他,从围罩下伸出手,轻轻扯了下池野的衣角。 “没事,”池野笑着,“跟你说着玩呢,那时候我吓得不行,以为是自己给她剪坏了,才把妈妈给气哭,结果她抹着眼泪出去,给头发卖了后又回来,抱着我说对不起。” 脖子处的固定带被解开,池野抖落了下围罩:“剪完了,等着,我给你拿镜子。” 佟怀青已经站起来,小跑着去水池子那:“不用,我自己看……哇!” 池野半开玩笑:“你可别也哭啊。” “没有,”佟怀青用手捂着嘴巴,“真不错,比我在理发……比我自己剪的好看多了!” 还真是,长度短了,稍微打理了下型,完全不夸张也不追求花样,看着就舒服。 佟怀青扭头:“我再洗一下。” 其实也没落下多少发茬,都被池野及时清理干净了,用毛巾擦着呢,池野站在门口:“我给你吹头发吧?” 佟怀青顿了顿:“好。” 指腹穿过潮湿的发丝,热烘烘的风吹得耳朵发痒,佟怀青垂着睫毛,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洗漱台前,池野站在他的背后。 要给对方吹头发,距离就要很近。 池野个子高,佟怀青就没必要再坐下,也不怎么用举着胳膊,吹风机的“嗡嗡”声中,佟怀青悄悄看前面的圆镜,他正好抵着池野下巴那个位置,而肩膀,比人家窄了许多。 池野一条胳膊,就能揽住他整个人。 心尖都发麻。 佟怀青舔了下嘴唇,还是问出来了:“那,阿姨现在呢?” 他能感觉到,池野刚刚很难过。 “不在了。” 语气轻松。 吹风机开关按下,耳畔的热流倏然消失。 “没事,我看得很开,人生都是这样,总有人要先走的。” 佟怀青低着头:“哥,我也得走了。” 池野揉了下他的头发:“说什么呢。” “我得回去了,”佟怀青转过身,狭小的洗漱台前,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路上再花费点时间,六点前,我得回去。” 手指撑在后面的台子上。 因为用力,还是指尖发白。 他真的很卑鄙。 窥得了池野的伤痛,还要故意说一句,我也要走了。 往人家心上刺。 可这样,是不是就记得更加深刻,不会只把他当做一个小小的朋友,当做自己偶然间的善行,池野的心那样好,他帮助了许多人,他是许多人的依靠,不仅仅是自己。 那么池野再想起他,就不会是模糊的吧。 起码,能痛下。 就像被只小动物,轻轻咬了一口。 佟怀青收回手,背在身后,指甲已经深深嵌进掌心:“对不起,哥,我真得走了。” 他若无其事地扬起脸:“抱一下吧?” 池野从刚刚,就开始沉默了,这会儿脸更是黑得要命。 “不抱。” 他撇过头:“这说的,跟要生离死别似的,都是再也见不了才……” 话没收完,他就被人抱住了。 佟怀青的脸埋在他胸前,声音带着笑。 “说不定,就是真的再也见不了啦。” 池野的胸膛很温暖,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 佟怀青闭上眼睛,鼻子发酸。 他没有得到回应。 对方沉默着,像堵山似的站在原地。 让我再多抱一会吧。 对不起。 佟怀青使劲眨了下眼睛,正准备收回手,下一秒,被人捏着脸,强迫着抬起头来。 “啊,干什么……” 池野喜欢这样逗孩子,捏着脸玩。 俩孩子都抱怨,哥,你手劲儿太大了,你自己都不知道! 他也这样逗过佟怀青,没舍得直接单手捏,而是用两只大手,轻轻地往中间挤一下,红红的小嘴巴撅起来,可爱得不行。 但是现在,嘴巴是撅起来了,红的却是眼睛。 疼的。 池野低下头,目光平静:“跟我说,童言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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