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蛮舒服。 这个位置是风口,凉快,池野拉了把凳子挨着坐下,月光透亮,拿起螺丝刀拆卸那支手电筒。 佟怀青闻着一股子香皂味,有些头疼地睁开眼。 这家人没沐浴露,一块香皂洗全身,他鼻子灵,甚至都能闻出来各自的专属味道,池一诺是柑橘,陈向阳是薄荷,而这个池野,就是最常见又廉价的那种,所谓的薰衣草味儿。 风移影动,俩人都默契地没提刚刚的冲突。 “来搭把手,”池野取出弹簧销,“拿下夹钳。” 小麦色的胳膊上,还有着青紫的牙印。 佟怀青慢吞吞抬起手指,很纡尊降贵似的往前伸出,这架势,不像是要接过工具,简直像恩赐对方,大发善心地赏予一个吻手礼。 没碰着。 因为池野的动作太迅速了。 “啪”的一下,落在了佟怀青的大腿上。 “有蚊子,”池野摊开手给佟怀青看,“都开始咬你了。” 掌心处一点很小的殷红。 佟怀青石化般,没反应。 池野低头看去,那白生生的大腿上,已经肉眼可见,形成了一片微肿,就是他掌印的形状。 这也……太娇气了。 怎么一拍就红。 佟怀青冷冷地抬眸,桃心脸很小,仿佛一巴掌就能全部覆住。 池野瞅了瞅那红痕,还讶异着,哪家的小媳妇也没金贵成这样啊,连月亮都在偏心,给那白皙的肌肤上添了丝绒般的朦胧。 别看长得漂亮,眼神却厉害得要命,像是要吃人。 池野放下手电筒,做好了要被扑上来撕咬的准备,没想到佟怀青只是凶巴巴地盯着他,秀气的鼻子突然小幅度地皱了下,有些呆滞地张开嘴。 “阿……啾!” 哈,是一个软绵绵的小喷嚏。
第4章 被风吹得,受凉了。 老家人自有一套对待疾病的法子,谁没个头疼脑热呀,是药三分毒,能不跑诊所就尽量不去,发烧要喝水捂汗,感冒就煮葱白水萝卜汁。 如果是受凉,那便是风寒,要在脚心贴姜片,保暖祛湿。 佟怀青刚来的时候高烧凶猛,池野没敢耽误,现下好得差不多,那么这种小毛病,就没必要再吃药了。 又一个喷嚏,鼻头都有些发红。 正好是要睡觉的时候了,池野放下手电筒进屋,小客厅里挂着的钟表指向十点,左手边是厨房,右边则是两个相对的卧室。 他给佟怀青带回来后,让人住在自己对面。 反正也就几天的功夫。 拿了颗老姜切片,又从药箱里找了纱布出来,佟怀青揉着眼睛抬起头,带着点好奇地看池野朝自己走来。 “你把这个贴脚心,明早去掉,会缠纱布吗?” 佟怀青盯着那片姜,切面新鲜,能嗅到辛辣的气味。 他拧起眉。 不喜欢这个味道。 “那里有穴位,”池野解释,“驱寒,去湿气的。” 佟怀青当然知道。 他有专属的陪护团队,针对放松肌肉和推拿按摩,都精确严谨。 药物和维生素全是最昂贵的进口产品。 可他还是容易生病。 佟怀青被伺候惯了,并不想拿自己的手去碰生姜,就懒洋洋地动了下腿,脚趾雪白,圆润光滑,他哪儿都漂亮,连脚腕都生得纤细流畅。 意思很明确了。 你给我弄。 池野不想惯他这臭毛病,但眼睛瞥到大腿上那个掌印,还是忍住了,弯腰握住佟怀青的小腿,放在自己膝盖上。 算了,估计岁数还小着呢。 有点脾气也正常。 不然也不会离家出走,大晚上往河里跑。 有点微湿的姜片切得很薄,按在足弓最内侧,佟怀青的脚不算大,能被池野一只手就握住,足跟泛粉,笋尖似的柔嫩,托在掌心里轻飘飘的,像月白的荷花瓣。 这是没有踩过土的脚。 没有被麦秸划过,没有被排气管烫伤过,也没有在挖莲藕的时候陷入淤泥,池野甚至怀疑,这双脚能走多远的路,它看起来似乎刚降临人间,带着种天生的干净,纯洁地舒展着,毫不在意落上去的目光。 纱布缠了两圈,正在打结。 突然瑟缩了一下。 池野往回拽,没抬眼:“别动。” 佟怀青抿着嘴,眼睛瞪大,怎么忘记了,这个修车的男人是个同性恋。 自己居然还冲人伸出了脚丫子! 他见过这个群体,也知晓里面的一些稀奇古怪玩法,据说老外并不把这个当回事,有次在欧洲演出,还撞见过俩男人躲在后台亲吻,亲得衣衫不整,气喘吁吁。 池野疑惑地看过去。 佟怀青肩膀紧绷,眼神警惕得像不亲人的猫。 另一只脚还没包呢。 可佟怀青蹭一下站起来,扭头往屋子里走。 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但,他还能去哪儿呢。 房间不大,床头柜上是盏很小的壁灯,没啥造型,蛮土气,侧面是个有些年头的红木衣柜,贴着很窄的穿衣镜,佟怀青背靠着门,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 半个月没有弹琴了。 这在以前,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 按下琴键,对于佟怀青而言,就像是呼吸。 是不会刻意记起来的习惯。 你见过谁会数呼吸么。 几乎是本能的,指尖在微微战栗。 这个地方的人估计爱养花,除了院子里,屋子也会放几盆,权做装饰,都是些很好养活的品种,不值什么钱,开的花也粗粗大大,佟怀青没上过二楼,不知道那俩小孩房间搁了什么。 池野屋里,放的是文竹。 而他这里,则是一盆茉莉。 卧室向阳,佟怀青记得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醒来,睁眼就看到了很小的白花苞,在光照下,舒展着素净的绿叶,浅淡的清香中,高大健硕的男人在搓洗毛巾,拧干凉水,仔细地放在了他的额头。 他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 但是轻轻地阖上了眼。 这会已经快到深夜,茉莉安静地绽放,背后响起敲门声。 开了小缝。 池野站在外面,没进来:“还没睡?” 你瞎啊。 “这个自己包下,”剩下的姜片和纱巾一起递来,池野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更显得眉骨英挺,眼神锋利,他肩膀又宽阔,往门口一站,还蛮有压迫感,“睡的时候关风扇。” 破地方,连空调都没装。 就个头顶吊扇,呼呼旋转着刮风。 佟怀青垂下眼,作势要去关门。 “月季我已经种好了,”池野继续道,“要不要看看?” 这大晚上的。 “很漂亮,不知是什么品种,花能开很久。” 池野的肩挡住了门扉。 “你要是不喜欢花,明天让阳阳带你去摘葡萄,直接吃,吃饱了就带点回来,酿酒。” 佟怀青的手又颤了下。 他想起小时候练琴,端正地坐好,立起手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过去,喝水的时候小臂都是僵硬的。 这个时候,母亲会给他播放英语,通常是一些政要讲话,或者名著讲解。 “换换脑子,听音乐累了就听英语,当休息了,”声音很温柔,“每分钟都要有计划和意义,让自己忙起来哦。” 没错,在她看来,这就是充实。 池野仿佛,也想让他忙起来。 佟怀青仍旧低着头,能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 香皂,和一点泥土的掺杂。 应该是种过花后,又浇了水。 有种湿漉漉的土味。 一夜无梦。 不知是这民间偏方真的有效,还是昨晚睡得好,早上佟怀青不用人叫,自个儿就醒来了,伸个懒腰,衣领往下滑,露出截细白的锁骨,优雅漂亮得像只小天鹅。 可惜姿态美则美矣,天鹅的窝倒是不咋地。 这人睡相不太好,拱来拱去间弄皱了床单,脚上的纱布早就散开,姜片也被蹭得掉到床下,拉开窗帘,沐浴着浅金色的晨曦,佟怀青慢吞吞地整理着被褥,动作有点笨拙,仿若上了年纪的老派绅士。 一板一眼的。 “佟佟哥哥,”池一诺从外面探出头,“你起来啦。” 她的侧切牙刚换,说话还有点漏风,咧嘴一笑,喜气洋洋的。 佟怀青不太明白,为什么天天都这样开心。 “大哥说,”她一鼓作气道,“让咱俩吃完饭,去摘葡萄呢。” “是让我跟佟佟哥去,”院子里传来陈向阳的声音,“你看家。” 小姑娘的脸立马耷拉下来了。 佟怀青顺着往外看去,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成年男人,池野怎么可能让妹妹和自己单独出去,说实话,能没防备地让人住下,就已经令他感叹此地民风淳朴。 胆子够大。 “我也要去嘛!” 池一诺撒丫子往外跑:“哥——” “今天是周六,我不要一个人在家里嘛,我想出去玩!” 院子里阳光正好,蛱蝶翩飞,池野正背着身子洗漱,肩膀上搭着条毛巾,上臂的肌肉隆起,水流声中,他站直身体,精悍的线条往下收束,扎进窄腰。 “我最近表现很好的,”池一诺叽叽喳喳,“老师也在夸我,作业也写完了……” 池野转过来,脸上还带着水珠:“不行。” “为什么!” 陈向阳整理着晾衣绳:“因为你上周说是和朋友去书店,结果俩人藏到卧室里,看了一下午电视,所以这周末不许出去玩。” 尼龙绳被拉得很直,在钉子上绑整齐,质地柔软的校服轻扬,池一诺可怜巴巴的模样:“大家都在看,我也想看嘛……” 池野低下头,小姑娘委屈地噘着嘴,都能栓头驴。 “第一,可以看电视,”他半蹲下来,目光与之平视,“但是要注意时间,不然容易近视。” 池一诺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吭声。 “第二,不能撒谎,我们去书店却找不到你,这样的行为对吗?” 佟怀青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被阳光晒得眯起眼睛。 这人干体力活,看起来没啥文化,教育孩子的时候,还一套一套的。 挺像那回事。 “第三,”池野的表情平静,漆黑的眼眸锋利,“你被老师表扬,还奖励了本子,很棒,但跟这周末不能出去玩没关系,是两回事。” 池一诺的脚在地上碾了会,闷闷地“嗯”了一声。 就这? 居然不再挣扎了。 看来池野在家讲话还挺说一不二,佟怀青没弟弟妹妹,也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不知晓别的家庭都是怎么进行教育,但对他而言,要是被当着面这样批评,哪怕的确是自己的错误,也会直接撂挑子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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