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货架分外冷清,等池一诺的过程中,只有个涂蓝眼影的女孩过来,抬眸发现佟怀青,倏然就红了脸,慌乱地扭头走开。 佟怀青百无聊赖,终于侧脸看向这无人问津的货架。 似乎是被刻意隐藏的低调,黑色绒布上,有些杂乱地散着些红绳,上面缀着小颗的饰品,玉珠平安扣和五帝钱,还蛮漂亮。 腰链。 佟怀青有个学长迷信,说是带这玩意寓意腰缠万贯,参加演出的时候,也有表演肚皮舞的女孩轻快旋转,腰上的银链随着节奏叮咚甩动,并且红色辟邪,无论是不是本命年,带个小绳子什么的,都再正常不过。 他没什么佩戴首饰的习惯,便不在意地收回眼神。 “买东西呢?”一个矮胖的男人在旁边笑,露出嘴里的金牙,“你戴?” 佟怀青表情冷淡,继续看向池一诺。 那不加掩饰的目光打量着他。 明显的吞咽声中,男人压低声音凑近:“你是……做那个的?”
第6章 佟怀青还真没听清楚那人说的是什么。 因为池一诺已经扑了过来:“哇,这个链子好漂亮!” 同时,贝壳手链和指甲油也被举高:“佟佟哥,你看我买的东西!” 那令人不快的视线悄然消失,佟怀青微微低头,端详着小姑娘掌心里的玩意,没太在意刚刚的插曲。 他早已习惯被人盯着。 倾慕的也好厌烦的也罢,只要坐在琴凳上,灯光打下,这世界便只属于他一个人。 弹琴的时候,佟怀青根本就不会看别的东西。 观众,评委,还是手持笔记本的记者? 谁在乎。 这个习惯延伸到了生活中,他冲着向自己递来的剪刀摇头,压根没注意旁边的主持人已经笑容僵硬。 没错,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剪彩。 不碰尖锐的东西,不搬重物,不做任何需要手部发力的剧烈运动。 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手。 矫情,耍大牌,后来报纸上还用什么字眼形容来着。 哦,伤仲永。 彩色的小贝壳被串在一起,和着那瓶有些拙劣的指甲油,一起躺在女孩的掌心,池一诺歪着头笑:“好看吗?” 没等佟怀青反应,旁边就传来小声的惊呼。 “哇,我是不是在电视上见过他。” “长得真好看……” 佟怀青垂眸,不着痕迹地后退。 粉色的珠帘再次哗啦响动,更多的人涌入店铺,池一诺被突如其来地撞了下,手中的东西摔落在地,低头去捡的时候又碰倒了那个黑色软垫,还好上面不是易碎的装饰品,但是老板的眼刀已经斜飞过来。 满脸不耐。 “什么掉地上了,弄坏了得买啊。” 佟怀青帮着拾起红绳,就看到池一诺微红着耳朵站起来,已经拿了条腰链,要过去一起结账。 虽然平日里咋咋呼呼,但从小所受的家教,还是比较严格。 养成的习惯就是,做错的事要负责,即使绳子不会摔断,但掉地上沾了灰,她就乖乖地过去,用仅剩的零花钱买下。 有点旧的纸币捏在手里,池一诺掂着脚看老板按计算器,心里正发愁钱够不够,一张崭新的红票已经放在柜台上,她瞪大眼睛仰头,看到那精致的下巴,和一双浅浅弯起来的眼睛。 “佟佟哥哥,我……”池一诺把钱推回去,“我自己买就好。” 佟怀青依然没说话,只是把那根红绳往纸币处划过去,微微颔首。 池一诺立刻明白了,佟怀青给她解围,付钱买下了这条链子。 这是当然,小孩又没腰,戴什么戴。 “这个,你买?”老板眼神有些古怪,盯着佟怀青的脸看了眼,就嗤笑着找零,“是腰链哈。” 原来是戴在腰上的啊,池一诺恍然大悟。 这样也好,佟佟哥哥腰细,看看起来就盈盈一握的样子,戴这个肯定很漂亮。 走出店铺外,池一诺拽佟怀青的衣角:“我们去吃冰沙吧,可好吃啦。” 佟怀青幅度很小地摇头,拉着池一诺的手往回走。 鱼龙混杂,实在不怎么安全。 刚刚他就看到了,那个嘴里镶金牙的男人在斜对面台阶上蹲着,身后是装饰着粉灯的店铺,厚帘子拉得严实,周围零散地站着几个青年男女,互相调笑,手中夹着廉价的香烟,眼睛有意无意地都往这里瞟。 池一诺还傻乎乎地:“好不容易来一趟,真的不吃吗,我哥平时都不让我来这里呢!” 不必问为什么池野不让,因为金牙男人已经碾灭烟头,朝他走来。 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中,佟怀青把池一诺拉到自己身后。 “这位小帅哥,”男人双手不太自然地搓着,“你是刚来安川县的?之前没见过你……喂喂喂,别走呀!” 他敞着花衬衫,肚皮上全是油亮的汗渍,跑起来的时候一双拖鞋趴趴哒哒地响。 “哎呀就交个朋友,你慌张走什么呀,我就问问嘛。” 又是一阵爆笑。 “老胡不行呀,瞅把人家吓得。” “甭废那劲儿了,我来问。”后面一个穿吊带衫的女人笑得厉害,头上的小卷发都跟着颤,她单手撑着从高高的台阶上蹦下来,双手喇叭状地在嘴边打开。 “喂!他问你是不是出来卖的——” 池一诺原本被佟怀青扯着往前走,没忍住回头,使劲儿瞪了那些人一眼。 其实她没太明白意思,但感觉不像好话。 对方声音大,已经有不少行人跟着回头看,佟怀青倏然驻足,午后的阳光灼眼,他睫毛又长,半眯着的时候,很难看清楚里面的情绪。 “没听懂吗,就是卖屁股的——” 金牙男人还不死心地往前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我草!” 谁也没想到,佟怀青直接动了手。 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看起来又矜贵秀气,还带着个小女孩,对于绝大多数平凡人而言,孩子等同于软肋,在外面和人起冲突都得留三分忍气吞声,生怕真撕破了脸,牵扯住小孩。 可那个花盆还是被佟怀青拎起来,冲着男人狠狠地砸了过去。 砖红色的粗瓷应声而碎,发出沉闷的声响,泥土和半枯的叶子洒得到处都是,男人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打人了!” 池一诺一点都不怕,反而叉着腰愤愤道:“打的就是你,拦着我们不让走,坏东西!” 佟怀青的鞋上也被沾了土,这个路边的无主花盆沉甸甸的,里面的土都结成了块,轻而易举地在他掌心留下点擦痕,在那雪白的皮肉上分外明显。 “老子的地盘也敢打人,”叼烟头的小青年蹭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朝佟怀青走来,“你他妈叫什么?” 佟怀青还在盯着自己的手看。 “我他妈在跟你说话!” 小青年伸手去拽佟怀青的领口:“你给我……啊!”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抽动起来,整个身体也被迫向侧面折去,抽着冷气看向自己胳膊,一只大手铁钳似的反抓在上面,顺着往上,是双狭长如漆的眼睛。 池一诺就像是见了阳光的向日葵,“啪”地一甩头看向池野:“哥!” “有事好商量,”池野牢牢地挟制着对方,“别动手动脚,伤和气。” 他语气淡淡,但只有小青年知道,对方每说一个字,力气就加重一分,细密的汗浮在额上,说话的声音都带了颤。 “大哥你怎么来了,是……是他先动手的!” 其余那伙人呆怔后,也立马围了上来,有开始打哈哈找台阶的,有吆喝着路人快滚看什么看的,还有个举着打火机凑上来,谄媚笑道:“大哥,抽烟不?” 池野纹丝不动。 “拦着我们不让走,”池一诺争先恐后道,“还说佟佟哥哥的坏话!” 小青年嘴唇都发白了:“我……我不知道这是大哥的妹妹……” 池野偏头咬住烟蒂,旁人立刻凑近打火机,浅蓝的火苗窜起,蝉鸣正躁,池野吐出淡色烟圈:“所以?” 地上的金牙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捂着额头过来:“都是误会,误会。” 池野:“手拿开。” 粗短的手指松开,露出一片沾了土的额头,池野看了眼上面极浅的红肿,终于松开了青年,似笑非笑地用手背拍打了下对方的脸:“就这?” “嘿嘿,不碍事,”男人弯着腰笑道,“真的就是误会,我以为他是……不知道他是大哥的朋友。” 池野一身黑短袖,坚实鼓囊的肌肉撑起轮廓,喊人的时候也有些硬邦邦的。 “佟佟,”被烟熏过的嗓子略哑,“过来。” 佟怀青慢吞吞地放下手,走过来的时候压根就不抬眸,似乎连看一眼那群人都是种恩赐。 “他们动你没?” 佟怀青垂着睫毛,摇摇头。 “行,”池野点头,“那就算了。” 他漫不经心地牵起池一诺的手:“走了,回家写作业。” 说罢,也不管后面的神情各异,大摇大摆地向前,而原本略拥挤的人群则潮水般分开,让出个道来。 佟怀青跟在后面,拇指无意地摩挲自己的掌心。 过了这个丁字口,又走到了泡桐树下,进院的瞬间,池一诺迅速切换状态,由趾高气昂变为了低眉顺眼,向日葵没了太阳,怂怂地耷拉下小脑袋。 “哥,”她认错贼快,“我错了。” 脚步停下。 佟怀青没注意,又一头撞上了男人的后背。 怎么这里也这样硬。 午后时光,安静地只能听见林荫中的鸟鸣。 “不干佟佟哥的事,”池一诺特讲义气,“是我拉着他出去的。” 池野大刀阔斧地往凳子上一坐,陈向阳飞快地跑去栓上了门。 池一诺眼含热泪:“二哥,你也说句话啊!” 陈向阳冷冷地翻一个白眼:“你还把我锁屋里!” “我以为一个小时够了啊,”池一诺哀嚎,“我错了!” 花坛里的石榴还没红透,颜色泛着绿,有蜜蜂绕两圈,又掠过佟怀青的耳畔,他懒得看这兄长教育妹妹,刚掌心沾了土,得去洗个澡。 热气氤氲,那根红色的腰链被捏在手心。 还挺好看。 洗完澡,头发半干着出来,没两步就被池野叫住了。 “还有你。” 佟怀青疑惑地回眸,看到池一诺已经开始委屈撇嘴。 “做错了要被罚的,”陈向阳小声道,“大哥意思是,你俩都有份。” 又要不准周末出去玩啊,佟怀青嘲讽地扬起下巴,随便。 反正他在哪儿,都无所谓。 “佟佟哥哥,”池一诺泫然欲泣,“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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