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近,却也得走五六分钟。 太热闹了。 有人做好饭,不喜欢在家吃,偏偏就爱端着个碗站门口聊,小孩们刚放学就三五聚堆,玩弹珠拍纸牌,听收音机的大爷把音量拧最大,举着蒲扇赶蚊子,卖卤肉的婶子探出身,一叠声地叫:“小池,来,特意留的猪耳朵!” 池野手被占着,陈向阳乖巧地接过:“江叔好些没?” “好多了,”婶子笑吟吟的模样,只是双手还略微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下,“真是多亏了你大哥呀……” “应该的。” 再走没两步,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挥手:“小池呀,我家电视又坏了……” “没插电,”池野脚步不停,“看是不是忘记插销了。” 花蝴蝶。 佟怀青垂眼跟着走,冷冷地想。 简直就像在花朵中翩飞的蝴蝶,五大三粗,长得凶神恶煞的,居然这么受欢迎。 没留神,就一头撞上个坚硬的东西,佟怀青踉跄着倒退好几步,不满地揉着额角看过去,才发觉已经到了家门口,俩小的已经进了院子,只有池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自己。 他刚刚撞到的,就是那饱满结实的胸肌。 怎么硬得像石头一样。 这触感不由得让佟怀青想起,自己被人从河里捞出来,单手扛在肩膀上的感觉。 当时那胳膊上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 烦死了。 而池野全然没发觉佟怀青的不悦,轮胎已经叠放在地上,能闻到那股子塑胶烫灼的气味。 “月季苗准备好了,等会弄点土种这个里面,”池野低头看他,“一起?” 佟怀青还揉着头,不发一言。 “烧退了,如果你想学个手艺,我教你,要是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尽量让自己忙起来,都会过去的。” 放下手,额上被搓揉得有一点红,佟怀青嘲讽地扬起眉。 教我手艺,你还挺自信。 看来是没挨过打。 他又耷拉下眼皮,不打算搭理对方,抬脚跨门槛的时候却绊了下,被池野一把扶住,再次抓到那只有力的臂膀,佟怀青稳住身形,皱着眉在上面拍了一巴掌。 没想到池野没挪开,可能皮糙肉厚,也不嫌疼。 佟怀青受挫,立刻有点想炸毛,阴阳怪气在那胳膊上捏了把,冲池野做出口型。 刻意放缓了嘴唇的动作。 “这么硬啊——”
第2章 佟怀青病刚好,哪怕才喝了水,也有点疲惫感。 再配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蛮阴阳怪气。 故意的。 他原本想的是随便到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没料到来了这么个破烂的小县城。 其实,还是怪自己。 和亲人翻脸,和工作人员吵架,原定要参加的节目被迫取消,他蜷缩在化妆间里,由于过度呼吸而痉挛,感觉所有的空气都在离自己远去,依稀只能听到助理慌乱的解释。 “佟老师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 “对,真的是小问题……我们也很抱歉。” 似乎是导演的声音,气急败坏:“我们借了施坦威……什么都是最好的!特意把他的节目放在压轴……” 门被从外面关上了。 佟怀青蜷缩起身子,衣架倒了,缀着亮片珍珠的演出服,支撑裙子的蓬蓬纱,还有绑了长羽毛的礼帽,全部砸在他身上,他往下坠,再坠,呼吸不过来,眼眶酸涩得胀痛,朦胧的泪水中,看到有礼仪小姐推来十二层的大蛋糕。 所有人都在笑,为他欢呼鼓掌。 “钢琴王子!” 他的掌心被塞进把银质小刀,推搡着要去切蛋糕,身上是剪裁精致的黑色燕尾服,打了墨绿色的温莎领结,腰背挺拔,神情矜贵,冲下方举着相机的记者露出微笑。 “咔嚓!” 照片将印在明日的报纸,头条版面,是十九岁的佟怀青蝉联国际钢琴大奖。 手被恩师和母亲握住,或许还有哪位大人物,佟怀青不记得了,只看到那柄小刀慢慢往下压,奶油有些融化,顶端的一粒糖渍樱桃歪了,随着蛋糕的切割,直直地掉了下来。 擦过他的手背。 掠过六年的混乱时光。 “咚。” 和着石头,一起坠落在陌生而静谧的小河里,绞碎月亮的涟漪。 佟怀青在夜幕下闭上眼,风吹拂他的头发,脚下的土壤有些湿滑,杂草丛生,蛩鸣鸟叫,他心里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依稀记得,他在火车站的拥挤人群中,被推搡着到了窗口,周围喧嚣吵得他头痛,后面中年男人的行李撞到了他的胳膊。 【不要碰我的手!】 【要逃,逃得远远的!】 他脑海里只重复着同样的尖叫,售货员不耐烦地敲玻璃窗,佟怀青才惊醒般回过神。 “我问你去哪儿!” 喉间酸涩,佟怀青梦游般把纸币递过去,却发不出声音。 他这样很久了。 本能地只会点点头。 “跟前面那人一块的吗?”售货员会错了意,“那就是安川县了啊。” 红色的纸质车票抓在手心,绿皮火车轰鸣,佟怀青人生头一次闻到这样多糟糕的气息,泡面混合着汗味,他压根睡不着,眼睛瞪得很大,终于在尖锐的汽笛声中,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小县城。 徒步走到了小河边。 已是深夜。 碎了的月亮飘起,重新变成柔柔的圆,有萤火虫在闪,佟怀青朝河里走去,想去掬一捧飘着星光的水。 变故就是在刹那间发生的。 半人多高的灌木丛被撞开,伴随着惊鸟扑簌簌地掠入夜空,一辆三轮车朝他疾驰而来,佟怀青刚一扭头,就清晰地听到了车轮打滑的刹车声。 紧接着,他就连人带车一起,被撞得摔进那条河。 很大的声响。 河水比想象中更深更凉,佟怀青呛着了,本能地挣扎着够一切能抓的东西,冰冷的液体瞬间灌进他的眼睛耳朵,恐慌感铺天盖地,在窒息中突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肩,猛地把他往上一举—— 得以呼吸。 佟怀青浑身哆嗦,大口大口地喘气,被拖到岸上的时候,一张小脸还冷得发青,牙齿打颤,瘦削的肩膀剧烈起伏,而把他托起的人则毫不犹豫地换了姿势,直接伸臂一揽,把他拦腰扛在了肩上。 佟怀青天旋地转间睁开眼,此时才发觉,自己倒挂在对方的肩膀上,是个体格宽阔的男人,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背部蜜色肌肉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但这个姿势,不太雅观。 他屁股撅着,腿弯被人小臂揽着,那健硕的肩膀不时往上顶一下,硌着他的胃,酸水还未来得及泛出来,头脑轰鸣,他就挣扎着要下去,双脚胡乱地踢打间,碰到了个坚硬的玩意。 就在佟怀青脚尖勾到的地方。 很硬。 的柱状物。 他瞬间就变了脸,猛然直起身子嘶吼着放开自己,可一张嘴,就“哇”地吐出一大口冰凉发腥的河水。 像被孩童捉在手里的蜻蜓,毫无反抗能力的脆弱。 男人没继续强迫,而是很慢地给人放了下去,一下下地给他顺着背,也在喘气。 “有什么想不开的,别走极端!” 佟怀青抹了把水淋淋的脸,终于沙哑着嗓,发出了这两个月来的第一个音。 “滚。” 居然遇到了个见色起意的男人,还是个同性恋。 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起这种恶心的反应。 佟怀青扭头就走,踉踉跄跄地一个趔趄,手臂又被从后面拉住,他有心转身给人一个耳光,腿却发软地使不上一点儿力,多日来紧绷的弦似乎在此刻突然断开,那么皎洁的圆月悬在夜空,他却只能在陌生的地方被恶徒纠缠。 这样狼狈。 “咚。” 又是投石入水的声音,河面上的月亮再次碎掉了。 蜻蜓翅膀被轻易撕裂。 随便吧。 佟怀青闭上了眼,神智涣散,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噩梦的降临。 没想到,却等来了一支退烧针。 巨疼。 小县城医生下手狠,药量又给得重,对着皮肤一针下去,半昏迷的佟怀青就猛然一颤,双手痉挛地往前抓,池野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略微皱起眉头:“多久能起效?” 医生坐回药柜后面,笑着回答:“半个多小时就行……行了,打的是屁股针,你捂人眼睛干什么呀。” “带着阳阳和诺诺习惯了,”池野按着那团棉球,“也倒挂吐过水了,怎么就突然发烧呢?” “受到惊吓啊,被河水激着,都有可能,”医生整理着桌面,“再观察会,我没见过这人哎,你外地亲戚?” 池野摇头,没过多解释,把棉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顺手给人裤子提好。 他也纳闷呢。 自己好心好意,甚至还坏了支手电筒,晚上在河边给俩孩子抓螃蟹,刚准备回家就瞅见个年轻人,失魂落魄似的站在水草中,池野心细,多看了两眼,正好看见那人一步步地往河里走去。 那河看着不深,下面有的是漩涡和沙坑,岸边土壤又湿滑,不是没出过悲剧,池野当即就驾车冲了过去,但一下子速度太猛没松开闸,直接连人带车一块蹿进了河。 出来后那年轻人不仅不领情,一脚差点把他兜里的手电筒踢出去,还凶巴巴地让自己滚。 浑身都湿透,桃心小脸白惨惨的,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算了,谁让自己一时手误撞到了人,想着带他回去换下湿衣服,打听下是谁家孩子想不开,结果刚进屋就发起了高烧,火急火燎地又抱着来了诊所。 那支泡了水的手电筒都没来得及修。 池野心疼坏了。 别看是个小型手持的,却灯光却耐用远射超亮,还是外国牌子呢。 池一诺指望不了,不知道陈向阳会不会帮忙把零件给拆了,以防积水生锈,他那会才到家,换了衣服气都没喘匀呢,就慌张地伺候这个小祖宗。 “我出去抽根烟。” 佟怀青已经呼吸平稳了,病恹恹地靠在堆起的枕头上,脸蛋酡红还没消,池野站起来,调整了下立地风扇的角度,不正对着病床上躺着的人。 夜空寂静,烟雾缭绕着上升,一点猩红的火苗闪烁不明。 “真不认识?” 医生在旁边站着,也跟着往外吐烟圈:“肯定不是咱这的人,但说来也怪,我刚又看了几眼,嘿,还有点面熟。” “等明天醒了,我问问。”池野抖落长长的烟灰。 “你看他身份证,或者暂住证啥的,别给自己摊上事。” 烟蒂落在地上,又被鞋碾过,池野没抬头,“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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