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言意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叶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淡然表情。 等待一株仙人球开花,是路言意别扭暗示的极限。 他以为,叶拙会明白自己的想法。 就算不明白,以后要是仙人球真的开花了,自己又有了新的借口。 可路言意现在再怎么小心呵护,它也不会有开花的那天…… 路言意看着仙人球光秃秃的尾巴,恍然大悟了叶拙笑容背后的意思。 难怪仙人球从来不死。 叶拙早就知道它是假的。 那些路言意以为永远不会用完的生命力,本来就是假的。 路言意呼吸困难,跪在地上。 猩红的血顺着流满他的手臂,低落地面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血花。 可叶拙早就知道没可能了,那在他为它浇水的时候,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是固执觉得无望也能转为希望。 还是在配合他一起完成这件没有结果的事情。 或者说,叶拙每次浇水,都是在等路言意早点发现。 路言意错过的,又何止这些…… 路言意眼前的时间一阵模糊。 原来是眼眶已经被悔恨的眼泪浸湿。
第29章 一株绿色的仙人球就摆在窗台上, 在医院纯白色窗帘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叶拙的目光没有做停留,轻轻略过它, 而后转向病床。 “叶……拙……” 呼吸罩下发出的声音模糊又沙哑。 叶承礼被数不清的仪器包围着, 麻杆般枯瘦的手臂上蜿蜒着数不清的针管。 刚刚经历过生死攸关又被连夜换到新医院, 让他的状态更是差得出奇。 主治医师和叶拙说:以病人现在的状态活着, 无异于凌迟。 被现代医学强行延续的身体,从内而外都已经破败不堪。 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所有行动都要仰仗他人的帮助。 进食靠鼻管, 排尿靠尿袋。 过去那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富家公子, 如今已经成了骷髅似的废人。 叶拙俯视着他,平静地让叶承礼拽住自己的衣摆。 叶承礼现在的力度,不用叶拙挣脱,自己就会因为失力松开。 “你…要去哪……谁……同意你走的?” 他黯淡的眼睛维持着张开也十分费力, 半张半阖地看向叶拙,浑浊地看不出是恨还是愤。 “爸,你知道我每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你有关心过吗?”叶拙轻声问。 但叶承礼只是更加用力地拽住他的衣角,没有作任何回复。 叶拙自问自答:“其实也很简单, 我的生活就是路言意。十四年来, 每天如此。” 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可能之前就是为路言意而活吧。 但是面前这个促成他无法离开的人,也是叶拙血缘上最亲近的父亲, 却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感触。 “爸,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觉得对你而言,我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甚至是个累赘, 影响了你和路伯父的关系。” 叶承礼的眼睛微弱地睁大,喉咙起伏着, 但却只挤出几个破碎的声音。 “你…知道……了?” 叶拙的手轻轻握住拽住他衣角的那只手。 瘦骨嶙峋,毫无温度,好像用力一捏就会碎掉。 但还是没有忘记为了路言意,拼命留住叶拙。 “不要走……你要留在……留在S市…”叶承礼甚至都挣扎着起了身来。 叶拙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容,然后直接把叶承礼的手推开。 “我要去北美洲,三年。不会再回来了,除非……” 叶承礼的眼睛盯着他,勉强撑着坐起来的身体如筛糠般发抖。 “你出殡那天,我会回来。” 除了历文这种疯狂追梦者会去北美洲采风三年,几乎没有人愿意放弃已有的安全和收入陪他发疯。 但是叶拙不在乎。 他想离开,越远越好。 无论是草原还是冰川,他都可以去。 叶承礼愤怒到了极点,但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居然就要这样走了…… 叶承礼伸出手,却再也碰不到叶拙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叶拙大步离开,不留任何感情。 他身后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仪器因为叶承礼摔在地上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医护人员冲入病房,叶承礼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拦住叶拙,可是只能摔在地上,连向前爬行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曾经被叶拙以为会永远困住他的阻力,原来只要一个转身就能摆脱。 - 路言意冲回路家,向路唯成逼问叶拙去向的时候,叶拙就在隔壁。 路言意和路唯成说得所以话,他全都听在耳里。 原来只有他还蒙在鼓里,而路言意早就知道路唯成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 原来连路唯成都提醒过路言意,只是路言意非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厉。 话说回来,叶拙还要感谢路言意没有在他第一次想要离开的时候改变。 如果路言意表现得再好那么一点点,可能现在的叶拙就下不了离开的决心。 那天晚上,路唯成在路言意走后,和叶拙做出承诺:“我和路言意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既然下定决心要离开,我不拦你。你的去向,我不会和路言意多说一个字。至于你爸爸……路言意不会知道他还活着,也不会再拿他来纠缠你,以后你爸爸在医院的事情不用你担心……就当是减轻一点我犯下的罪孽吧。” 路唯成还记得叶拙第一次到路家的样子。 小叶拙躲在叶承礼身后,十岁的他看起来那么小,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小猫,素净的脸和他爸爸一点也不像,说话还有微微的鼻音,和路言意这个只知道顶撞闹事的混蛋完全不同。 一转眼,叶拙都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路唯成摸了摸右眼周围,本来没有痛觉的眼睛,此时正在隐隐作痛。 他取出一张卡,“拿着这个走吧,没有密码,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 但叶拙却淡淡地拒绝了路唯成的赠与。 “我一直记着我爸爸治病的钱,我现在手里的钱能够还上八成,剩下的部分我会尽快还上。我知道这些钱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我不想欠谁的……” 路唯成:“是我们欠你的。” 他话语里的“我们”是谁不言而喻。 但叶拙坚持自己的想法。 跨越两代人的纠缠足足有几十年,细算下来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但是叶拙不想再和路家有任何瓜葛,这个钱他必须还上。 “就当是……花钱赎身吧。”叶拙笑了笑,“从此以后,我就和路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 “咔哒——” 又是这个声音。 路言意已经烦了。 为什么总是幻听到开门的声音。 明明叶拙就不会回来了。 在外界揣测刚刚得了奖项的路言意是怎样风光的时候,他正狼狈地趴在酒吧台上,手掌心的伤未经任何处理,连手指头都疼得不能动弹。 但他喝了很多酒……不,是把所有存在家里的酒都喝完了。 路言意的胃里是一团灼痛,眼前是摇晃的景象。 他找不到叶拙,只能妄图从酒精中寻找一点安抚。 他以为喝醉了,就不会去想。 可是他根本喝不醉。 也根本不可能不想叶拙。 他想要叶拙回来,哪怕是像之前那样梦到…… 一道刺眼的光顺着客厅门开照在路言意面上,他眯着眼看去。 在看清门外那道剪影的瞬间,路言意连呼吸都暂停了。 “……叶拙?” 他想要起身,却踉跄了好几次才站稳。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冲上头脑,可是路言意还没笑出来,很快又否认了这个可能。 是梦吗?是梦吧。 但无论是什么,路言意都要立刻把叶拙抱在怀里。 他的手掌疼得像被劈开一样,卡在肉里的碎渣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丝毫没有做处理。 路言意用这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抱住叶拙。 “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才看见你……” 路言意贪婪地嗅着叶拙身上的气味,仿佛这样就能让叶拙在他身边留得更久一点。 再普通不过的橘子气味,超市里打折的橘子五块钱一斤,可是路言意却像个瘾君子,鼻尖贴着叶拙的耳后,顺着脖子的方向嗅去。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几天我根本就睡不着,可是我又想梦到你,就只能靠喝酒来灌醉自己,可是酒醒了之后呢……我还是找不到你。” 按照路言意的喝法,梦不见叶拙,也离看见上帝不远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因此而死,那必然会成为新闻头版的爆炸性新闻。 那叶拙即便不愿意见他,也会在各个角落得知这个消息,看着他的黑白照出现在各大街头和媒体的主题板块。 有那么一瞬间,路言意是觉得不如就死了,也许叶拙会因此自己的死永远后悔。 但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要是叶拙在他死之后,和季隶铭在一起了怎么办…… 光是想想,路言意就想发疯。 他牢牢抱着怀里的人,这个幻觉太真实了,路言意鼻头都有些发酸。 “你怎么这么狠心?居然说丢下我就丢下。你把我变成这样不讲道理,别人都烦我讨厌我,你却不管我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会改的,现在你也知道我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了,那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重新来过,就当过去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路家,没有你爸,也没有季隶铭……什么人都没有,就只有你和我。” 路言意喉咙干涩,哽塞地连许多话都说不完整。 叶拙感觉到脖侧有泪水划过,滚烫的痕迹无比清晰。 “路言意。”叶拙的声音在黑暗里扩散开来,这个时候,除了叫路言意的名字,叶拙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让他清醒。 叶拙推开路言意,眼神平静又冷漠,一下击碎路言意以为是梦的错觉。 “不要异想天开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按照你心情发展的,最起码现在我不会了。” 路言意的眼眸颤抖,“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强迫你,我只是……很想你回来。” “我只是回来拿东西,如果你直接让我走,那我还不至于彻底讨厌你。” 讨厌这个两个字刺得路言意眉头一跳,“从小到大,你就没有喜欢过我吗?叶子,你明明就喜欢我。” 叶拙没有否认,只是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十四年,一株仙人球等不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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