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高兴,小小一张脸上满是兴奋。 而临颂今至今瞒着他主宅的事,撒了个小谎,说自己现在每晚都要回主宅吃了晚饭才回家。 这事听起来实在古怪,可他不会撒谎,所以很怕宁初问他是不是和家里关系缓和了,问他每天这样来回跑是不是太浪费学习的时间。 好在宁初什么也没问,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每每盯着数学题苦大仇深,台灯昏黄的灯光照得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 宁初来时就不早了,等做完一套试卷,时间更晚。 一般是宁初妈妈会开着车过来接他回家,偶尔有事来不了,宁初就会干脆留下和他一起睡。 两个少年躺进一个被窝,肌肤相贴,或是脑袋抵着脑袋,烘烤出的温度舒服得不可思议。 宁初睡得快,也就从来不知道闷葫芦总会在他睡着之后偷偷抱他,偷偷把额头和他抵在一起。 更不知道时常是他还做着作业就趴着睡着了,而和他一起学习的人就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能盯着他看好久。 高三那年冬天,临颂今接到一通电话。 彼时主宅里正在举行一场小型聚会晚宴,来的都是临颂今的亲朋好友或维持多年的商业合作伙伴。 临澜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举着一杯香槟装腔作势跟在临永帆身后,被正大光明介绍给所有人认识,为他往后的人脉牵线搭桥。 而临颂今被勒令跪在花园里泳池后侧的角落。 这种正式的场合,他没有露面的资格。 电话里传来的是纯正的英伦腔,临颂今以为是自己耳朵冻僵所以听错了,直到对面开始自我介绍,说她叫依芙。 依芙,多年前毅然将他抛弃的人,他的生物学母亲。 陌生的腔调敲击着耳膜,他张了张嘴,在天寒地冻中失去了开口的能力,大脑如覆盖在地上薄薄的一层雪渍,一片空白。 依芙没有什么要紧事,听来就是突发奇想,和恩爱的老公刚有了他们第三个爱情结晶,突然就想起她还有个儿子在中国,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于是找了临永帆,要到了临颂今的号码,在平平无奇的这一天,在微醺后心血来潮的这一刻,拨通了他的电话。 她名正言顺的一儿一女已经很大了,同样一口地道的伦敦腔,挤在电话那头好奇地问依芙这是不是就是他们来自中国的那位哥哥。 其中还夹杂着浑厚亲切的男声,在临颂今听来三分耳熟。 他记得的,在被送走之前,他曾在依芙的房间见过这个男人。 电话那头的家庭美满温馨。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头也是,主宅里觥筹交错,亲朋满座,热闹非凡。 而他不管在哪一边都被排除在外,好像从出生就是作为一个不受喜爱的错误而存在。 所以这通电话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他主动挂断了。 管家掐准时间裹着厚厚的外套从大门出来,快步来到临颂今面前对他礼数周到地鞠了一躬。 临颂今知道,今天的惩罚结束了。 管家走后,他扶着墙尝试站起身,腿上的血液像是淤结后又被冻僵,导致他第一次的尝试失败,狼狈摔在地上。 雪下得更大,洋洋洒洒覆盖着少年目之所及的整个世界。 他被冻得手脚发僵,寒意顺着皮下组织导遍全身时,他从鼻息间呼出一团白色雾气,突然特别想见宁初。 特别特别,特别的想。 冬夜的车难打,到了宁初家的小楼下已经很晚了,路灯投下的光柱里雪花纷飞,洋洋洒洒。 宁初还没回家,临颂今知道。 从早上宁初就发了消息告诉他,说今天会跟沈女士去见一位朋友,回家也许早,也许晚。 临颂今没有催他,他不喜欢给宁初自在的生活绑上任何枷锁,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几点回来”。 他时间很多,耐心也很多,可以慢慢等,只要能见到宁初,就不算浪费。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他坐了许久,等到宁初邻居家里的灯光熄灭,等到头晕发胀,等到手指失去知觉。 终于在大雪将停未停时,等来了一辆车停在房子前。 临颂今坐在树影下的长椅上,看见宁初跟着沈翠翠一起下车。 后者拢了拢身上的毛皮大衣率先进了院子,前者闷头踢着地上一颗小石子落在后面。 临颂今将冻僵的手贴上额头,过了会儿,眼看宁初要推门进院子时,他站起身,用不大不小的音量把人叫住。 “小初。” 雪夜里,宁初回头看见他,眼睛登时就亮了,笑容绽开,原地高兴地蹦了两下,溜烟穿过马路朝他跑过来。 身上的羽绒服蓬蓬的,让他看起来很像一只滚了面粉的元宵。 “今今你怎么来了?等我很久了吗,怎么都不给我打个电话?” 接连的兴奋三连问,问完才发现临颂今脸色不对,心又提起到半空:“是不是真的等了很久啊,这么冷,别是感冒了!” 手背焦急探上临颂今额头,他又舒了口气:“还好,不烫。” 临颂今挨个问答他的问题:“从我爸那边回来路过,没有等很久,刚来,正想给你打电话。” 高三的寒假很短,但是他们也有好几天没见面了。 宁初很高兴,左看右看,超市都关门了,他就想拉着人去路口的24小时便利店吃关东煮回暖,但被拒绝了。 “不了,我回去还有事。” 临颂今伸手,压下宁初头顶被衣服帽子刮得翘起的一缕头发,触感柔软潮湿,让他舍不得松开。 “只是想过来,提前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在发顶,在眼睫,在鼻尖,在肩膀,短暂停留又遗憾化开。 水渍弱小的温度无法穿透布料,让布料之下的躯体余温尚存,音色尚且温热。 “小初,生日快乐。” * * 临颂今没等回到家就发起了高烧,夹着雪粒的寒风将他体温越吹越烫,绯红很快燃上脸颊。 也许再晚离开一步,就要被宁初发现了。 他拐了个弯去医院,严冬流感严重,床位空缺,他被安排在走廊长椅上吊盐水。 跟他情况一样的还有两三个小孩儿,都有父母陪同在身边,椅子凉,他们被呵护着坐在父母怀里,昏昏欲睡。 临颂今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他做了个梦,梦见剩下的最后半年时间眨眼过去了,高考结束,他们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清大录取通知书,正收拾着行李整装待发。 被推醒时,梦境定格在宁初指着两只行李箱问他自己是用黑色还是银色的画面。 很快画面消散,他认出推醒他的人就是陪着孩子输液的父亲之一。 “小同学,我看你点滴没剩多少了,先别睡了哈,自己要注意看着,不然一会儿血回流了。” 时间已经很晚,对方赶着带孩子回家,说完便离开了。 临颂今抬头看了眼,才发现走廊已经空无一人,。 输液袋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淌,手机震动两下,打开一看,凌晨1点半的时间显示下是两条微信消息: 【帅哥,睡了吗?】 【我刚刚做梦梦见我们考上清大啦,怕明天忘记,记录一下,嘿嘿。】 临颂今恍了神。 等他再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宁初接得很快,压低的声音带着偷偷摸摸的欣喜:“今今,你也没睡啊?” 静谧的医院,空旷的走廊,临颂今听着宁初的声音,半晌,从喉咙挤出一个低哑的“没”。 陡然眼眶一胀,酸涩扩散。 夜深时分将一切都变得很合理,宁初没有联想太多,又小声问:“怎么还不睡,不会是在偷偷学习偷偷卷吧?” 临颂今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医院:“睡了一会儿,做了个梦,又醒了。” 宁初:“这么巧?那咱们一样啊,你梦见什么啦?” 临颂今给了一个更巧的答案:“梦见我们考上了清大,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上学。” 那头果然一声惊呼:“今今,我们不会是有什么心电感应吧,竟然连做梦都这么有默契,太酷了!” 临颂今牵起嘴角笑了笑:“嗯。” 宁初这下彻底没了睡意,开始兴致勃勃畅想起半年后高考结束的场景。 这也是临颂今第一次从宁初口中听到他所设想的,关于他们更详细的未来。 “清大附近有好多专门给学生提供的出租房,我都了解过了,环境特别好,好多学生都在外面租房住呢。” “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大二再搬出去比较合适,太早的话都和同学们混不熟不太好,嗯……至少室友得熟悉一下。” “对了今今,你想好选什么专业了吗?我想选个小语种哎,说一口流利别人又听不懂的语言,好酷,说不定我天赋异禀,未来就进大使馆工作了呢?” “哦对了!到时候我们再养只猫怎么样?等我们搬出宿舍之后养在出租屋里,我们可以轮流照顾他,轮流给他铲屎......” 少年话音很密,却一点也不显嘈杂,用言语在他心上下了一场有温度的雪,绵软覆盖起一层,潮湿,温暖。 听到了吗。 你不是可怜得一无所有。 从多年前接下那只玩具时,就不再是孤身一人。 你也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圆满的生活,不需要羡慕任何人。 很奇怪,临颂今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不难过,不委屈,甚至是很高兴。 可在空得一点动静都能制造出回音的走廊,他的眼泪还是毫无预兆跌了下来,砸在他打着点滴冰凉的手背。 他怔忪着,茫然看着溅开的水渍,也是在这时,他第一次听见宁初口中的“惊喜”。 “就,一个毕业礼物?” “哎其实也没什么,很小很小,你应该会喜欢吧……” “哎呀考完再说,再说,哈哈。” 他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йāиF ,很有顾虑的模样勾起了临颂今的好奇,却为了配合他保持神秘没有多问。 不管宁初送什么,就是随手一片树叶,一颗野草,他都会喜欢。 随着期间推移,高考越近,宁初在埋头苦学之际,对他提到“惊喜”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一开始只是装作随口一提,慢慢变成暗戳戳的试探,变成明晃晃地挂在嘴上天天念叨。 有股破釜沉舟的架势,也不知道是在给他洗脑,还是给自己洗脑。 等临颂今依着他的意思点头了,他开心不过两秒,又开始拧眉苦恼,还是担心,还是怕他不答应。 答应? 什么惊喜需要答应? 这个词太具有迷惑性,临颂今很难不朝着自己最期望的方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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