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身体软烂地堆在窗边,头极度后仰,拉出一条修长的颈线,喉结难耐地滚动着,像极了嗑过毒品的瘾君子。 从瓢泼雨夜的秋南山下来,祁阳就高度关注起主人,眼睛恨不得长在野哥身上。 这时候他一脸错愕,难以挪开目光,主人的模样看得他心跳加速,怎么说呢,他野哥有时候那股劲儿,那味道,那好看的啊。 忽地,侧前方什么东西突兀地闯入余光中。 祁阳猛地回神,本能地急踩刹车—— 视线登时被一辆反光的纯黑车身填满,庞大厚实的车头越过半个皮卡的距离,拦截在他们前方。 车是一辆高端商务MPV。 看不看得到车牌都没关系,放下车窗露出向毅那颗惹眼的光头就足够了,里面坐的谁心知肚明。 ——这并不是令人舒服的叫停方式。 祁阳咬了咬牙,落下窗的一瞬换上笑模样,毕恭毕敬叫了声:“毅哥。” 向毅歪起嘴,一声冷哼,下巴往前扬了扬,重新戴上遮阳镜。 就在MPV开到他们车前时,祁阳在车里暗骂了句:“个傻逼玩意。” 边野默不作声,身体沉沉向后靠,眼中一片冷意。 — 跟着前方的车,来到一处空旷的施工工地,横穿过去就是贯通城市汇流入海的护城河。 河堤,护栏,绿化带,花花草草,长椅以及两岸的花灯,休息日的正午这里却比想象中要安静许多。 车的前置箱有一截机械棍,是祁阳从其他保镖那里要过来玩的,东西小巧又凶悍,他挺喜欢的,一直没还回去。 下车前,箱子被按开。 祁阳看着边野从里面拿出来,塞进后腰。 怔了一秒,他火速跳下车,跟在主人身后。 边启航从车下来,旁边侍候,拉着门的向毅马上把沉厚的大衣披到男人身上,随后他谦卑地微微躬身,同下来的另外两名随侍,紧跟自己的主人。 岁月对边启航一向是宽容的,几年间除了笑容愈发温柔和善,看不出一丁点改变,他亲热地唤边野,我的小野。 过来,轻揽了下边野后背,示意跟他走,并同时回头告诉向毅,等完事带祁阳好好吃个中饭。 “他可是把我的小野照顾得很好呢。” 边启航如是说道。 即便边董事长笑意满眼,没有一丝不善,祁阳也是冷汗透湿了后背—— 曾经,不止一次,边启航露骨地要发展他为‘线人’,监控野哥的一举一动,祁阳装疯卖傻,敷衍对付,情报真真假假,后来被向毅抽了几个耳光,扭断了两根手指,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好在,他惯爱泡健身房,热衷于格斗打沙包这类,这点伤不足为奇,他没遮遮掩掩,主人也就没多问。 谁都看得出来,马路强行截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当祁阳暗暗盘算该怎么应付时,视线中边启航已然后退,离开了边野。 这个人贴上身后护栏,两只臂肘悠闲地撑着,笑着望向他的两名随侍。 “边小少爷,”随侍一个跟着一个走近边野,很官方地比了个手势:“我们要搜个身,请您配合一下。” 兴创集团得到唐氏的融资后实力大增,几年间资产翻了将近三倍有余,股票市值一路高歌猛进,前景一片大好,与唐氏的强强联手吸纳到更具规模的热钱涌入,发展如日中天,俨然就要缔造出一座兴创帝国。 而随着边启航的身价暴涨,各项安保措施也随同提高。 无论对谁,何时何地,当被认定有可疑迹象,又或者单单就想这样做,他们便可以如此。 边野扫看两人,露出一丝凶狠:“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 “小野,”边启航耐心劝说:“你不要误会,他们只是在做他们的工作。” 说罢,朝向毅递了个眼色。 本是揽着祁阳肩膀的手瞬时勒紧脖颈,一片冰凉的螺丝刀片贴到脸上,祁阳猛地一个哆嗦。 向毅拿离一些,笑着说:“哥们,可不能动啊,毁容别赖我。” 边启航也是一笑,转过脸,温柔地注视边野。 身为保镖,有朝一日能成为威胁主人的把柄,祁阳是万万想不到。 他狞笑着,没事一样地抬手要去握毅腕部……不过边野比他动得更快,喊了声:“阿阳,你别动”,胳膊向两边展开,让他们搜。 一秒不到,机械棍暴露在人们眼前。 边启航似乎早就有所察觉,一点不意外。 从保镖手中接过,玩乐似的按了按,一根顶端嵌有陶瓷珠的暗灰钢棍迅速弹出。 祁阳顶着一脸的汗,在那里叫嚷:“这我的!野哥觉得好玩揣兜里了……野哥你怎么回事啊??赶紧还——” 啪。 祁阳被抽得侧过脸,好在刀片及时收掉,只留下隐隐的一些巴掌红痕。 “是你说话的时候么,啊?”向毅厌烦地戳着祁阳那颗脑袋。 他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忠心耿耿的狗,钱,女人都不顶用,打又跟死猪一样皮糙肉厚,这几年对边野的监视全部成了他的工作量,一点不让人省心。 想到此,气得向毅狠狠扯他头发,弄得祁阳脚下不住踉跄。 “啧,你这孩子啊……”护栏旁的边董事长一声长叹,收了棍,执在手里翻看着:“怎么就养不熟呢。” “小野,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至少从我本心,我不愿这么做,我竭尽全力地救治你,供你读书上学,让你回来学着跟小修打理生意,你看,我是真心把你当我亲儿子养。” 他抬起脸,对边野笑:“就连你最近跟明禾的卫凛冬卫医生打得火热我都一清二楚,你说我有多关心你啊。” 边野脸色一沉,看着边启航的目光冷得能把人冻伤。 啪啪啪,边启航在鼓掌。 “真不亏是我们家小野,记忆全部找回,厉害厉害,”边启航笑着,是很轻松的语气:“我从齐医生那边都验证过了,你确实了不起。” 边野没吭声。 “别这样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年那么高的楼你说跳就跳,我哪还敢惹你啊。” 边启航说的是实话。 抱着儿子一起跳楼,极端疯狂且极度残忍,那天的情景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睡梦中折磨他。 他当然把边野归为他人生中头号危险人物,只是即便知道他的破坏属性,也无法轻举妄动,而制约他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实在太微妙,太意想不到了—— 用以牵制儿子的工具,不但儿子被绊住了脚,自己反过来还被儿子牵制。 长久以来,边慎修深感遗憾,却也无能为力。 “你可以走。” 边董事长的口气极为认真:“自由我给你,不谢。” “你最好是,”边野话语冷淡,没一点信任的感觉,瞟了一眼被向毅亲密揽着肩膀的祁阳,说:“这一点你确实有说服力。” 边启航耸了耸肩,很无辜的样子: “那你让我怎么办?带凶器聊天谁不怕?有个人质我还踏实点,你放心吧小野,向毅他信佛了,不杀生的。” “……我就去你的吧。”祁阳笑哭。 起风了,水面泛出大量的白亮波光,衣角飘动,边启航就在这样的岸边,低头,拢着嘴点燃一颗烟。 口鼻的白气刚喷出来就被吹得不剩什么。 “走,可以,我举双手赞成,由衷祝你自由万岁,你与边家的认养关系我会公示中止,后续交由律师们处理,而且一定数量的股权,现金,不动产,随便你张口,只要不出格这些都没问题,但我有个条件。” “说。”边野问。 “你,是要去找小修做了断?” 看到边野勾起嘴角冷笑,边启航一副“come on”的神情:“我是监视你了,但这不是重点好不好,以后也不会啦。” “对,”边野不否认:“有意见?” “这么做没错,是该好好跟他道个别,听好了,”边启航操着罕有的正色口吻:“是要好好的,没有波澜的,干干净净的结束,听得懂么?” “这就是我的条件,边野。” 一个彻彻底底失败的认养和培育计划,这一点早在边野抱着边慎修跳楼的那一刻边启航就在心里认定了,这三年不过是儿子一意孤行拉着这个残次品不肯放手。 “好。” 边野转身走向皮卡。 — 深秋的风爽利,昨夜一场意外降雨把世界都冲刷干净了,这么一吹,窗下的银杏树沙沙作响。 晃动的枝头下,停着那辆熟悉的土黄色皮卡,男人开了车门,甩上,疾步朝宅子走来。 真是一刻都等不了啊。 边慎修嘲弄地笑了笑。 他从窗边走到桌前,坐到那张椅子上,从昨夜接到乔齐善的电话,告诉他边野记忆已经全部恢复,他就像以往夜间大多数时间那样陷入失眠,睁着眼看了一夜的天花板。 他不爱一个人睡觉,那种黑暗,死寂,以及焦虑到心悸的滋味实在太难熬,忍不住时他会睡在妻子身边,大多的时候他跟唐婉婉完成任务似的发成关系后,会窝进自己的书房。 窗外薄薄一层乌云,洒到桌上的日光有些清淡,听到脚步声,边慎修抬起眼,看向边野的那张脸。 知道是来找他了结的,但他就是好想摸一摸。 — “姐,你…你,说什么?” 从沙发惊得直立起身的唐楚,不仅手中啃得只剩一个核的苹果掉了,就连脸上的面膜也啪嗒一声落地。 “我也没想到,还以为是例假又延后了,”唐婉婉排进车流等交通灯,看到枝头有几只小鸟在梳洗毛发,她不由得笑了:“最近我老是反胃恶心,精神也差,我今天推了两个会,特意去明禾看病,大夫一听我的症状就给我验孕,说我这个做妈妈的该挨打了。” 唐婉婉声音像泡在蜜罐里那么甜,听得唐楚一身冷汗。 她是怎么也不敢把边家那两兄弟的龌龊事说给他姐姐听,这几天想了很多法子,可每一样都行不通,就这么犹犹豫豫间,等来这么大一个惊天消息。 三年来,她婉婉姐有多想要边慎修的小孩唐楚比谁都清楚。 寻医问药,中医西医,偏方正方不靠谱的野方子全都试遍了,这岂止是一个小小的胚胎,对于唐婉婉,这就是她的命。 唐楚觉得喉咙紧得难受,咽了下,说,“姐,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用呀,我挺好的,大夫说只是孕酮有一点点低,”电话那端响起其他人的话声,他姐像是在跟卡口通行的人讲话:“……嗯对,给你卡……我已经到家了……谢谢啊,楚楚你先别跟姨夫姨妈说。” 唐婉婉声音清晰许多,应该是关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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