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霍三九没能再往前一步。 齐天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只能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门打开,再彻底关上。 那么厚的一扇门。 明明什么都不该感觉得到,三九却莫名感受到了骨头正在背灼烧,疼得他额头冒出了汗。 感觉到他不再有继续向前的念头,齐天慢慢收了力气。 他把三九拉回怀里。 霍三九虚脱似的只能倚着他。他紧贴着齐天的胸口,一动不动的像是只剩下了一具躯体。 过了一会儿,霍三九的肩膀慢慢抖动了起来,最开始,他只是小声啜泣,可逐渐就再也收不住了,他抱住齐天,哭声逐渐放肆了起来。 他发泄似的,委屈、愤怒、不甘,所有无法表达的情绪到最后只能变成声嘶力竭的哭喊,不表意的声音最能表达悲伤。 这么无力又悲伤的声音,老杜和齐天感同身受。 齐天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最终还是没忍住,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回去之后,霍三九把自己锁在了方棠家。 他没办法思考,只要脑子运转,就全是关于失去。 这所空空荡荡的大房子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魂一样。 他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彻彻底底的失去。 与他决定离开荣与堂时不一样。“离开”与“彻底失去”有着质的鸿沟,他离去,但他知道,齐天就在那里,不会消失,他不见齐天,齐天也还是一直在那里。 可是失去方棠,就是永远地失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的余地。 他不知道一直如同家人的人突然离开人世时该怎么办。 三九与别人不一样。他的安全感全部来自于这些年他一点点搭建起来的权势与情感关系。可是,短短的一年不到的时间,他过去十年的努力都在以决堤之势急速崩塌。他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武力,放弃了栖身的荣与堂和齐天,而现在,就连方棠也离他而去了。 他的安全感崩塌一角,再崩塌一角,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已经让他濒临极限。 他的精神极度紧绷,深埋在潜意识里的恐惧慢慢将他的理智吞噬。 弗克斯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次的弗克斯比以往更加可怕,他将霍三九踩在脚下,照准他心口的刀疤狠狠踩踏下去,霍三九疼到失声,他手脚并用地爬开,想要逃离弗克斯,但弗克斯那张狰狞的脸阴魂不散,恶魔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霍三九,你注定一无所有,你什么都不配拥有。” 三九要被这个恶魔折磨疯了。 什么是安全的,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逃离弗克斯的阴影? 他下意识朝治疗室的方向跑去。 点击,不知道是能让他保持清醒,还是让他失去意识。无论是哪种效果,总之能暂时摆脱弗克斯。 最开始,他还能讲电流保持在安全范围之内,但他的大脑越来越不满足,电流不够大,带来的刺激不够大,更多,还要再多。 这个时候,理智已经已经完全被抛弃。 一层快感叠加一层快感,他甚至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能力,近乎疯狂地不断电击自己,自我献祭似的,以肉体的自毁来告慰精神。 霍三九把自己反锁在了屋里。 齐天也知道,这个时候该让他自己静静。 这个坎,只能靠他自己迈过去,没有人可以帮他。 齐天绷紧了弦,忙活这么多天,现在他才觉得有些腿软。 他有些脱力,干脆在坐在了方棠家门外,倚着大门,一动不动地放空着。 从天亮直到天黑。 直到门廊上的灯亮起来,齐天才慢吞吞地动了动腿。 他揉了揉发麻的脚腕,站起来抬头看过去,霍三九没有开灯。方棠家一片死寂,似乎主人的离开带走了这里所有的生气。 就在这时,他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齐天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慌,他盯着二楼的一扇窗户看了几秒,立刻抄起廊下的一把木凳砸向门锁。 连续几下之后,木凳散了架,齐天慌不择路,忘了叫人,也忘了去拿把趁手的工具,居然抬脚一下下地踹向门锁。 他不断喊着三九的名字,踹开门闯了进去。 三九没有回应他,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黑暗里回响。 齐天冷汗直冒,三九不在一楼,也没有在方棠的房间。 他一间接一间地找,打开治疗室的门时,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 “三九!”齐天失控地喊出声。 门打开,三九躺在地板上抽搐不止,他显然已经意识不清,但即便这样,他仍旧无意识地握紧了电击器。 齐天狼狈地扑在地上,慌忙去查看三九的状况,他把三九抱在怀里,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齐天横抱起他,想要站起来时,却发现腿软得怎么都起不来。 齐天很少有这么突如其来的绝望感。他双膝跪在地上,尽力直身紧紧抱着霍三九,无论他用力,双腿就是不听使唤。 他脑子乱得一塌糊涂,居然就这样半拖半抱着三九挪到了楼梯口。 他的腿这时才有了一点力气,抱着三九不容易使力,但他还是仅仅抱着他不松手,他倚着楼梯扶手,支撑着一点点站起来。 怀里的三九抽搐地更厉害了,他仅仅皱着眉,手握成拳,攥得紧紧的恐惧到了极点的样子。 齐天低声说:“三九,别怕,我带你去找医生。”
第64章 三九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住了。 他脑袋一片混沌,只觉得胸口很堵,四肢百骸都痒,想要划破皮肤,想要被狠狠地打出红痕,想要电击,想要一切可以让他感到存在的痛感,自毁的冲动怎样都遏制不住,但他的手脚都被束缚住,动弹不得。 这是熟悉的环境,当然霍三九来不及注意这些,如果他转头看一眼四周,就会发现这是陶磊的实验室。 他的手脚被很宽的束缚带绑住,束缚带内侧还有一层很软的内衬。 他被绑在皮椅上,椅背放在一个很舒适的位置上,就连屋子里的光都特意调成了暖黄色。把霍三九绑在这里的人,真的想让他能尽量感到舒服一些。 但此时的霍三九根本顾不上这些。 他已经被催逼到了极限,接二连三的“失去”,让他潜意识里完全被恐惧占领,曾经在弗克斯那里暗无天日的时刻一点一滴地在他眼前回溯,他不想听不想看,但是他的大脑霸道地让那些痛苦的记忆占据他的意识。 于是他只能用痛苦来对抗痛苦,让身体的疼痛来压制意识的伤痛。 这种像是犯了什么瘾的感觉几乎要把他折磨疯了,他霍三九眼底猩红一片,忍不住挣扎起来,这束缚带绑法很巧,连他的手指都紧紧压制住,让他根本使不上力气。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 第一个进来的是齐天。 他快步走到霍三九身边,摁住了他不断挣扎的手。 齐天的手很凉,带着从骨头里渗出的寒意覆盖在三九的手上,让三九打了个颤,他有一瞬间的清醒。 也许寒冷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刺激,让他感觉到了短暂的缓解。 但最初那种凉意很快就感觉不到了。 霍三九又开始烦躁。他想要从齐天的手下挣脱开,或者,希望齐天能够再用力一些。 齐天却没有再强制性地用力。 他一下下摩挲着三九的手背,低声说,“三九,再坚持一下。” 陶磊跟在齐天身后进来,进来之后就开始设置他的那套治疗仪器。 简单地说,这可以算一台脑电波干扰器,在与Dr.Wu合作之后,他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会制定这样一套治疗方案,一定意义上,也是在Dr.Wu实验室的大力支持下才完成的。期间,Dr.Wu不无遗憾地表示过,要是陶磊能继续在大脑科学方面钻研下去,未来一定大有所成。 不过陶磊只是笑了笑,他志不在此,也并不想出人头地名利双收。 像Dr.Wu这样的医学狂人可能永远不会理解陶磊,在迄今为止的人生里,陶磊从来没有思考过什么“意义”,他想的很简单,他的人生在一开始就是被齐家预定了的,即便后来齐天说他有自由的权利,也没办法撼动他从最开始不断给自己加深的思想镣铐。 也就是类似于思想钢印的一种自我洗脑。 在陶磊的理论里,他认为这是一种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或压力时,大脑会自觉地规避伤害,用另一种方式来分散那种痛苦和压力。 陶磊的大脑选择了不断强调他要用后半生来偿还齐家对他的救助。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霍三九的身上。 不同的是,霍三九的大脑选择的是逃避,在恐惧来临时,他把这份痛苦转移成另一种形式来进行排解,具体表现为性瘾症、受虐欲或者渴求身体上的疼痛。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陶磊在为霍三九制定治疗方案时尤其得心应手。 陶磊隐有关自己的这部分,尽量用最简单易懂的话来解释他的治疗方案。 他说着冗长的解释,就是为了让霍三九不排斥那些冷冰冰的医疗器械。 即便这样,当微凉的金属片贴在三九的太阳穴时,他还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挣扎起来。 齐天双手摁住他,低头不断在他耳边说着安抚的话。 他不断重复着,“你很安全”“这是陶磊”“我们都不会伤害你”。 陶磊却摇摇头,认真地说:“三爷,不要安抚他。”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给他安全感,而是让他直面恐惧。”只有这样,大脑的逃避机制才有可能被打破,陶磊第一次在荣与堂的话事人面前展现出理智到不近人情的这一面,“三爷,放手,我会加固九哥的束缚。” “九哥,听我说,”陶磊甚至也觉得自己的这样的音调很陌生,有多少年了,他在学校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没有人味,那时候他绷紧着一根弦,同学们也都害怕他不敢接近,所以就连说话,他都很少带着感情,直到……直到终于来到了荣与堂,他才像是终于达成了什么目标、或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有些走神了,陶磊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九哥,你换了一颗机械心脏,这颗心脏承受不住过高的电击和疼痛,如果一直沉溺在痛苦里,很可能撑不过去,所以我们必须马上解决你的心理问题,九哥,现在不是最好的治疗时机,但我们没有选择了,你能明白吗?” 三九没有说话。 收紧的束缚带让他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这种不自主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他烦躁地冒了一身汗。 “九哥,三爷,你们听好了,接下来的治疗简单来说就是持续性地刺激他的大脑,直到仪器匹配到波动最剧烈的波段,也就是九哥潜意识里最不愿意面对的恐惧,这时,仪器会在这个波段持续进行刺激,在这个阶段,九哥的大脑会开启原本的保护机制,让他渴望身体上的疼痛,或者用性瘾来转移注意力,我把这个叫做逃避机制,我们的治疗重点就是在这个阶段截断所有的逃避方式,也就是说,这个时候,除了捱过恐惧,什么都不能做。”陶磊看向齐天,“三爷,尤其是你,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心软,也许过程真的很难熬,但只要能度过这个阶段,潜意识里的恐惧会来到前意识,人的恐惧本该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的,之所以越来越强烈,只是因为从来不敢去面对,只要让恐惧来到真正的记忆层面,而不是被藏在深处,他就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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