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三九在这样的声音里迷路了,与其说他醒不过来,不如说他根本不想醒。沉溺在机械营造出来的舒适中,半点不愿意离开,或者说,半点不愿意去面对现实。 他脑袋混沌得很,隐约还记得心电监护仪的长鸣,那代表的生命的终结。难道这就是人死后的样子吗?无知无觉,浑浑噩噩。 人类失去了心脏还能活着吗?答案是一定不能。霍三九确信自己已经死了。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看到了他的走马灯。 第一个画面是全黑的,黑到什么都看不到,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照进了一束光,把猝不及防的眼睛晃得生疼,但他没有闭眼,他死死地看着光源处,那是一扇正在打开的门。 霍三九知道,门后的人是齐天。几秒钟之后,他会走进来,把手递给他,问他要不要跟他走。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就连他的走马灯都是从遇到齐天之后才开始的。 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此前的生命早就终结在了弗克斯闯进他们家门的那一刻。 他看着走马灯里的自己,说不清楚自己每天都在做些什么,也许是一些琐碎的事,也许是管理荣与堂,也许是管理齐氏集团。 唯一不变的是,每一个画面都有齐天。 他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过去,才惊觉,原来他过去的日子,一言以蔽之,只是在陪伴齐天。 他看着自己杀死了弗克斯,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走,那么长的路啊,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只知道向前。霍三九多么想阻止自己,可是那个自己始终不停下,直到他摔倒在了家门口。 霍三九感受到了真实的痛感,疼得他皱起脸,疼得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头。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了齐天。 那一瞬间,他真的有些分不清幻觉还是现实。齐天憔悴得不像他自己,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眼底全是血丝,满身浓烈的血腥味。 闻到血腥味,霍三九下意识避了一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血不是他身上的。 满身是血的那个人是齐天。 霍三九注意到他披在身上的外套沾满了灰,外套下是一件棉质的家居服,能看出来是受伤后换了衣服,却分辨不出伤口到底在哪里。 “天哥?” 他习惯性地想要开口询问。 可随即,他的太阳穴突突地疼了起来,一大段记忆涌进来,疼得他不得不蜷缩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话,一切意识都被那伴随着剧痛而来的记忆淹没了。 他摔倒在家门口。 他失去意识。 他在医院醒了过来。 齐天告诉他,他杀了弗克斯,失去了记忆。 然后,又一次,他跟着齐天回了家。 他质问齐天,“你到底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他躺在齐天怀里,跟他说,我们算不算合葬。 见霍三九难受的样子,齐天急坏了,正要叫医生进来,霍三九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仍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缓了一会儿,慢慢慢慢地伸展开身体,眼神直直地对上了齐天。 这是属于从前那个霍三九的眼神,无波无澜,始终藏着半分心思。 齐天颤抖地几乎句不成句,“三九……你是不是……” 是不是想起来了? 是不是全部都想起来了? 齐天没问出口。 霍三九轻轻闭了闭眼睛,他叹了口气,低声说,“天哥,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霍三九的样子看起来疲惫极了。 他闭着眼睛,眉头轻轻蹙着,就连叫齐天出去都是好声好气的。 他似乎没有力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天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拖着步子走了出去。 他没敢走远,关上门之后,慢慢坐在了门边。 不远处正坐着打盹的小护士被开门声惊醒,站起来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他之后马上缩着脖子坐了回去,悄悄给陶磊发了一条消息。 霍三九抬手遮住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真的无药可救,为什么就算是失去了记忆,最终还是喜欢上了齐天呢? 他在对一切现实无知无觉的时候喜欢上了齐天,那段时间简直像是身处一个乌托邦世界,可现在,他想起了一切,不得不回到现实的时候,该怎么面对那份喜欢呢? 别说感情了。 他该怎么面对现实呢? 今后难道他真的要这样生活下去吗?拖着虚弱的身体,时时刻刻提防着GM的人来抓他回到暗无天日的实验室。 他失去了心脏,没有了自保能力,该怎么去对抗势力强大的GM呢? 霍三九也许第一次明白了那些年躲在麦溪的沈静的心情。她弱小无能,也许就是这样蜷缩在麦溪的小屋子里面整天战战兢兢地担心着GM抓她回去。 难道他也要步沈静的后尘吗? 怎么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这么糟糕,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一点点余地。 霍三九控制不住内心的焦虑,更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扯开前襟,胸前那蜿蜒丑陋的疤痕就这样闯进眼睛。 霍三九下意识忘了呼吸,他猛地合上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一次敞开了衣襟,低头去看那道疤。 他颤抖着手,慢慢去碰。 已经愈合很久的伤疤,按理说已经不会疼了,可他的指尖刚刚碰到,就感到了针刺一般的疼痛。 他猛地甩开手,急促地喘息着。 他有些喘不上气,伸手到床头柜上拿水杯,可是他手腕却怎么都使不上力,只是一个普通的玻璃杯,盛着半杯水,甚至水都没有盛满,他就已经拿不起来了。 霍三九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力推了一下床头柜,柜子没被他撼动分毫,倒是上面放着的东西叮叮当当倒了一片。 听到声音的齐天立刻推门走了进来,“怎么了三九。” 霍三九的火气已经上来了,他高声冲着齐天喊,“滚出去!滚!” 那个玻璃杯终于倒在了柜子边缘,里面的水随之倾泻而出,滴滴哒哒撒了一地。 齐天看了一眼床头柜的惨状,立刻拎起温水壶走了过去,他拿起杯子倒了半杯水,往霍三九面前递,“是不是想喝水了?” 霍三九才不管他是不是好心,只记得自己连端个水都端不起来的样子。 他看着递到面前的水杯,情绪更是控制不住,夺过水杯就砸了出去。 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水杯擦着齐天的肩膀冲出去,砸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玻璃爆炸的声音,一路上,那半杯水淋了齐天一身。 霍三九冷冷地看着齐天,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了,滚出去!” 收到护士消息的陶磊被这动静给定在了门口。他没敢往里走,默默地关上了门,立刻给麻脸打电话,要他加强医院周边的布防。 齐天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也许他应该听霍三九的话,滚出去,可是他又实在担心三九现在的状态。 三九的状态很不对劲,他也许需要发泄,也许需要安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齐天急疯了,就是找不到正确答案。 原本他是最能明白霍三九心思的。 可是现在,他脑子似乎停转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齐天只是下意识地去安抚霍三九,他轻手轻脚地靠近霍三九,“三九,不要急,你先喝口水,喝完我马上滚出去好不好?” 他重新拿起了一个纸杯,倒好水,然后放在了床头柜上。 “三九,听话,先喝口水好不好?” 齐天关注着霍三九的动静。 霍三九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齐天,齐天这才发现,霍三九在流眼泪。 “齐天,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能不能不要总让我看到你。”霍三九抬手去擦眼泪,他很想要停下来,不要再哭了,太懦弱了,可是眼泪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太委屈了,太害怕了。 这种恐惧源于他的不安全感,霍三九是一个多么需要安全感的人啊,他从前就是这样,疯狂地敛权,就是为了巩固他的力量。 他是单凭拳头就在势力混杂的珠城占据一席之地的九哥。 从前他那么大的权势都嫌不够,想要更多,再多一点,而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一觉睡醒,所有的依仗就都没了。 拳头是他的底气。 他是凭借着武力立足的,没有人比他更害怕失去力量。 对他而言,失去力量就失去了一切。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连一杯水都端不起来的时候,他慌张地什么都顾不上了。 其实只要他冷静下来就能想明白,他怎么可能连端水的力气都没有呢?只是他被张致和拷住时伤了手腕,还没有缓过来而已。 霍三九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他近乎放肆地抽泣着,指着齐天大喊大叫,“为什么啊!齐天,你为什么不能消失在我面前啊!看到我这样你满意了?我现在弱得连杯水都端不起来,我已经是废物了……心你也拿了,我现在也没办法再继续当你的武器了,对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齐天心都碎了。 他迈到三九身边,把他抱进了怀里,“三九三九,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了三九,不要赶我走。你打我吧,或者骂我,怎么都可以,三九……” 霍三九挣开他,用力推了他一把。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齐天被他如此轻易地推了出去。 齐天的枪伤还没好,这么多天他又不眠不休地守着霍三九,身体早就已经吃不消了,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 他被推得接连倒退好几步,居然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他顺势用手掌撑住,却摁在了碎玻璃上,掌心被扎得血肉模糊。 齐天反应很快,他没给自己缓一口气的时间,立刻站了起来,被扎破的左手不露声色地背在了身后。 霍三九死死地盯着他。 一双红红的眼睛却并不显得楚楚可怜,他恐惧到了极点,于是更是张牙舞爪地伪装出一幅凶悍的样子,他愤怒又狠厉地瞪着齐天,“齐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被张致和抓走的吗?一辆车,三个打手,就这样把我拖了上去,我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是三个打手,他们甚至没有用武器对付我。” 霍三九伸出双手,摊开在自己面前,“我这双手,曾经拿着枪、拿着刀,甚至只是挥着拳头都能打下一整条南宁街,可是现在呢,没有了拳头,我就什么都没了。就连几个不入流的打手都能轻轻松松地制服我,我的未来,都要活在担惊受怕当中,像那些没有能力自保的虫子、老鼠一样一辈子躲在臭水沟里,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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