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完全想象不出,印象里文慧一直都是家里乖巧可爱的老幺,偶尔会有小脾气,但绝不做半点出格的事。 “许先生,这也是我的提议,”雷蕾看向许念,目光带着善意和诚恳:“我认为治疗精神类疾病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一个能够与它共生的方式。” 许念被雷蕾的话引发思考,沉默着听她继续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将感情寄托在其他什么人或者事物身上,你也不必为了谁去活下来,你的爱人很爱你,可这世上所有的爱情都是一厢情愿,你大可不必接受,你的孩子需要你,可你离开后她也不会消失,她会顺利长大成人,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文慧越听越心惊,悄悄拽雷蕾的衣角示意可以了。 雷蕾却将她的手握住,坚定得像个一往无前的勇士,“许先生,你不必有那么多负担,你的生死,都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那太自私了。” 许念摇头,“你们还年轻,无法理解责任的重要性”。 “这不是自私,这是一个生命的基本权力。” 雷蕾回答。 如同一场洗礼,即便有着巨大的思想鸿沟,许念还是不得不承认,雷蕾的确给他提供了看待问题的另一个角度。 向死而生。 看似是在将人推入悬崖,实则是在绝境中给予新的希望。 许念苦笑,如果放下真的这么容易,他又怎么会钻牛角尖? 入睡前,他仍在反复思考雷蕾的话,直到被一通电话吵醒。 文森特是他的在治疗中心结识的朋友,他告诉许念,就在刚刚,他们共同的好友苏珊,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女孩去世了。 死因是抑郁症带来的严重躯体疾病。 电话两端陷入沉默,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像是柄柔软细密的毛刷,扫过许念的心头,将那些本该有的情绪一扫而空。 “你会来参加葬礼的,对么?” 文森特问。 许念花了好久才将语言重新组织,“会的。” 三月初,距离与女儿见面的日子还有半月,许念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如约。 葬礼当天,他为苏珊带来了束紫色的矢车菊。 那是一个共情能力超乎常人的姑娘,阳光活泼,笑起来的样子很能抚慰人心。 其实在治疗中心的每个人都很好,友善热情,他们比正常人更加容易相处。 葬礼中途下起暴雨,文森特把自己的风衣分享出来,将两人罩在一起。 许念听他问自己,“许,你想过死吗?” “没有,人还是要活着才有意义。” 许念道。 “你撒谎。” 文森特笑得很难看。 许念没有回答,他盯着拿口漆黑的棺材,看它被雨水打湿,然后一点点被黄土埋没,牧师祷告,亲人悲哭,压抑的气氛令他有些窒息。 直至他看到了女孩的墓志铭。 “请不要放弃,哪怕千次万次,也要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那不是苏珊写给自己的话,她是在为所有留下来的人创造奇迹。 这个善良美丽的姑娘,哪怕是死,也想要拯救自己的朋友们。 文森特伏在许念的肩头默默流泪,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许念却没有哭,他抬起头,在斜风细雨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手里撑着伞,站在一棵翠绿挺拔的松柏下,与他隔着雨幕对望。 明明自己的病还没好,我有这么让你担心吗? 许念看他一动不动的立在天地间,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 相伴二十余载,彼此恨过、伤过、痛过,也爱过。 如今他像一名疲惫不堪的战士,拖着残躯,依旧不忘守护自己的爱人。 许念向文森特告别,头也不回的迈入雨中。 有人见状,以同样的步伐奔跑而来,穿过微风,踏过细雨,许念张开双臂,迎接那个会将两人都撞碎的拥抱。 皓月不老,万古如斯。 他们共同分担过寒潮、风雷、霹雳。 也曾同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开,又终身相依。* 他将脸埋在男人炽热的胸口,深深嗅着,发出长长的叹息,“你后悔过吗?” 陆文州用力抱着许念,心碎得险些要落泪,“我很后悔。” 后悔那些犹豫、迟钝、傲慢,以及自以为是,后悔绕了一大圈才明白如何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 三十年来许念从未有一刻如眼下这般放松,像是被囚禁的鸟儿终于回归到了天空,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我们回家吧。” - 三月底,许念如约回国探望女儿,顺便在律师那里留了份遗嘱。 里面明确了许芸对万兴的继承权,以及多年前就已经为她成立的信托基金。 这期间陆文州也将户籍问题解决,他始终没讲自己的事,却在临行前的一周固执的将名字加在了许念的户口上。 理由是,“你不收留,我就无家可去。” 许念拗不过,只得同意。 走出行政大厅,陆文州甚至等不及上车,站在火红的余晖中来来回回翻看只有三页的户口本,直到察觉路人怪异的目光,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哭什么?以后就不是陆总,是老陆了。” 许念逗他。 陆文州笑着摇头,牵起爱人的手,一同迈入夕阳。 之后的两年,许念成立了一家专门救助精神类疾病的公益组织,加入救助会的人们可以获得免费的医疗,以及定期的旅行和陪护。 他几乎将自己的所有的钱财全部用在了慈善上,并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和成就感。 对此他的爱人表示出了毫无保留的支持。 那些关于生生死死的问题,在苏珊的葬礼结束后,许念再没有提起过。 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也不想去思考最终会以何种方式离开。 他把所有问题都交给了未来的自己,只活在当下,成为了他往后的人生信条。 九月初,两人同时收到了一封请帖,与曾经的族人们共同参加一场突如其来又意料之中的婚礼。 令陆文州头疼的是,文斌也在邀请行列。 他征求许念的意见,如果对方拒绝,那他就只能通过电话的方式送去祝福。 “不是坐牢了?”许念问。 一年零三个月,对于故意伤人来说根本算不得惩罚。 陆文州觉得亏欠,他的爱人却表现得极为大度,拍拍他的手说:“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 婚礼非常热闹,家人朋友齐聚一堂,许念是第一次见到文慧的母亲,很快便被对方的优雅随和,以及幽默风趣所折服。 她和陆文州很像,都是天生的领导者,在这种魅力面前很容易就让人忽视了对方的性别。 许念第一次体会到蕾蕾所说的,“男女并不重要。” “很早之前我就想见见你。” 夜幕下,他与文慧的母亲站在露台上吹风。 “可惜后来你病了,文慧不让我去,不然我们应该可以更早成为朋友。” 许念简直受宠若惊,思索片刻后,问道:“我可以向您问一个问题吗?” 文慧的母亲微笑点头,示意他随意。 “我没有父母,所以不太能理解文州对家族的感情,但我很清楚,想要同他走下去的话,就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明白,您能告诉我,族人于他,到底是什么?” “是他的血肉,”文慧的母亲道:“他生于斯长于斯,家里人再不好,也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受伤了要包扎伤口一样,他救他们,实际上也是在救自己。” 这不是一个好答案,许念深深吸气。 文慧的母亲看出他的沮丧,安慰道:“你没有必要去纠结这个问题,毕竟他已经从族里独立出来了,不是么?” “这不是我想要的,”许念坦言,“我的确不喜欢他的家人,但无意让他和他们对立。” 文慧的母亲笑起来,“不必自责,他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他自己,人没有血肉依然可以活下去,但丢掉心,是会死的。” “我不值得他这么做。”许念摇头。 “那就爱他吧,”文慧的母亲理了理披肩,准备回去了,路过许念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爱着他。” - 陆文州找到露台时,周围已经只剩下许念一人。 他为他披上外套,肩膀挨着肩膀彼此靠在一起。 “你觉得雷蕾会忠诚吗?”许念问。 “不知道。”陆文州实话实说。 许念笑了笑,眼睛盯着楼下的草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文慧正和她同样装扮的爱人跳舞。 年少的爱情,总能给予人希望。 “你觉得文慧以后会后悔吗?” 良久,陆文州才听到许念再次开口。 他注视着幺妹肆意的笑容,摇头,“我觉得不会。” “我也不会。” 许念看向男人,目光温柔如水,“文州,我从未后悔爱上你,过去是,未来也是,这辈子能遇到你,我觉得很幸运。” 陆文州的神情在这短短的几秒间可谓精彩至极,先是错愕,而后是惊讶,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花园里传来欢呼,是两位新娘彼此拥吻。 满天星斗下,站在露台上的男人同样颤抖着将爱人拥入怀,“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阿念,你怎么才说,你怎么才告诉我啊······” 许念吻着他脸上的泪,笑容苦涩,“可是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我会陪你。” “甘心这辈子就栽在我手里了?” “早就是你的了。” 许念注视着男人的眉眼,爱意藏在眼底,水波一样荡着,“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跟你老婆离婚?” -完- 注释:*分别来源于罗翔和《致橡树》 【七夕番外】美好的一天 “离开江城后你最想做什么?” “爬珠峰呀!你在山顶向我求婚,想想都觉得浪漫。” 圣诞节,熙熙攘攘的街道。 四处都是那首“jingle bells”,男人牵着他的小狗,脚踩欢快的铃铛声,共同走进落雪的夜。 - 彦鹤没想到来接自己的会是许念。 冬至这天江城下了场小雪,走出狱门,他老远就见到了那辆停靠在雪中的白色轿车,以及车前站着的人。 六年,足以改变很多事。 冷漠、不近人情,是彦鹤在二人阔别许久后,对许念的第一印象。 曾经温润儒雅的老好人仿佛仅仅活在记忆里。 “上车吧,挺冷的。” 许念拉开车门,随手将烟丢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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