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杭景的保姆却像是听到了一般,脚下微微一顿,随后又对周蒙钰点了点头。他大步离开,周蒙钰即使小跑着竟然也追不上。 周蒙钰气愤地跺了跺脚:“一个平民跑那么快!成天扒着杭景不放!”不过让他稍稍舒心的是,老师已经宣布了,这个夏天过去之后,他们就将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学校生涯——为了更好的社会化,集体宿舍生活即将开始,到时候每个少年,都不得不远离他们的保姆,开始独立的生活。 在回宿舍的路上,杭景很安静,他很少这么安静,他总是有着旺盛的好奇心,他会把自己在课堂上学到的一切有趣的和天赐分享,他有任何困惑和疑问都会向天赐请教,和天赐在一起时,他总是说个不停。 而当他沉默,就意味着他遭遇了不快乐。为此天赐主动地说:“如果遇到不开心的,您要告诉我。” 过了很久之后,杭景问:“天赐,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被保姆带大,为什么不是父亲抚养小孩?” 像过去回答杭景的任何一个疑问一样,天赐很快就解释道:“因为杭楚泽院长以及其他上等人父母都公务繁忙,抚养小孩子这种事情会占据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上等人的头脑应当去做更有创造力的事情。” “就这一点吗?”杭景追问。 天赐顿了顿,才说:“是的。” “不是的。还有。”杭景说。 他的保姆撒谎了,正是因为过去这么多年的谎言,杭景才没有从小生活在对被“分子化处理”的恐惧之中。 “还因为只有这样,如果一个人在十八岁以前成了一个残次品,处理掉他时,他的父母才不会过分阻拦。因为我们和平民不一样,平民父母很爱他们的小孩,但上等人不一样。” 天赐沉默了,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我感觉爸爸是爱我的。”杭景自顾自说。 天赐这时立即应道:“是的。” 而后杭景许久没有说话,直到他们穿过一个幽深的小树林,杭景才闷闷地说: “天赐,祝遥被‘秘密处理’掉了。 “有人说她是感染了病毒。 “有人说她基因不好。 “还有的说她太辛苦,承受不了现在的学习。 “我也觉得好辛苦、好累,特别是体育课程。会不会也有一天,因为我上不了体育课,然后被‘秘密处理’掉呢?” 天赐的脚步停下了,他把小主人放了下来,在这个僻静的花园小径上,他转过身,微微俯视——现在杭景已经有他肩膀高了,他不用再弯下腰,就能与杭景对视,他郑重地告诉杭景:“不会的。您很健康,不同人的体质有差异,但您和他们一样健康。” “可是万一呢?万一我不是那么健康,万一我感染了病毒,万一他们觉得我的基因有问题——” “那也没有关系。我会保护您。” 杭景眼睛顿时酸涩,伸手抱住他保姆的腰,脸埋进他的胸膛,无声落泪,泪水打湿了天赐的胸口。天赐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哭,您不要哭。” 这一整天杭景的魂不守舍,终于在这肆意的哭泣中有了着落,天赐的怀抱是他的避风港,在天赐身边他可以无所畏惧、尽情疑惑、放肆泪流。 一个念头也在此刻悄悄成形了。
第10章 杭景逃学了 ====== 翌日清晨,杭景背着书包独自去教学区,行经小树林就停下了。他仰躺在长椅上,枕着书包里的饼干盒,看树叶间隙间蔚蓝的天空。 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笨拙的身影,那个身影正在林间草丛里穿行,惊起阵阵飞鸟。 它走到这里,蹲下身,摘下几朵白色的花,放进臂弯的编织篮里,又走到那里,蹲下身,摘下几株绿色的草,放进臂弯的编织篮里,它口中念念有词,叽叽咕咕却听不清再说什么。 等它走近了,杭景终于从一堆莫名其妙的语言中辨认出一些短语: “喜欢吗?” “您喜欢紫色。” “没有紫色。” “可以编辫子。” “鲜花饼也好吃。” 杭景从长椅上坐起身,他轻轻喊了声:“祝宝。” 那专心采花的身影猛地一僵,然后仰起不太灵活的脖子,显露出一张金属的方面孔。 杭景招了招手:“过来。” “祝宝,过来。” 笨拙的机器人走过来了,他在杭景面前站定,臂弯里的编织篮装满了鲜花。 杭景仰头看他,看这张金属的脸孔,看它扁矩形的红色的眼睛,没有鼻子,方方的下巴上方是直线型的嘴巴。他的假头发上沾满了草籽和花粉,它的金属表皮布满沧桑的划痕。 他的口中依旧发出不知名的字眼,杭景知道它再度陷入了崩坏,但似乎与几年前的那一次有所不同。 “你是不是也很伤心?”杭景问。 机器人恍然未觉,忽然它盯住杭景身后地一颗树,它立马走了过去,原来是树的枝丫上长出了一朵漂亮的彩色蘑菇,它把它摘下,放进篮子里。杭景跟过去,听见它在说:“可以看,不能吃。” “祝宝。”杭景又喊它。 机器人怔怔地转过头来。 “祝宝是她给你取的名字,是吗?” 机器人没有回答。它已经是一个崩坏的机器人了,它唯一能够遵守的三大法则只剩下了那第一法则,它无法遵从“服从命令”的第二法则,也无法遵从“保护自己”的第三法则,如果它的崩坏不可逆转,那么管理部门将会带它强制销毁,到那时,它就会和它的主人同归于另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世界。 但那又有什么好安慰的呢?杭景心中充满酸涩。 这时,机器人忽然抓起几朵鲜花塞进了杭景手里,杭景怔怔接过,紧接着机器人又抓起几朵递过来,杭景再次接过,一次又一次,杭景怀里捧满了芬芳的花,最后只剩下了那一朵漂亮的蘑菇了。 机器人不再发出任何无意义的词语,它像是恢复了完全的正常,它抓起蘑菇的小柄,献宝一样递过来,杭景也伸出手去,然而一只白皙的大掌突然出现了,将他的手包裹起来,把那棵蘑菇挡在了外面—— 天赐有如从天而降,他一手揽住了杭景肩膀,一手替他拒绝了蘑菇。 可这突如其来的阻挡似引发了机器人的焦躁,它往前靠了一步,不依不饶地把蘑菇往杭景另一只手里放—— “抱歉。这个彩色蘑菇是有毒的,我的主人不能接受它。” 杭景忙道:“没关系,我可以装在口袋——” 天赐却一脸严肃,不为所动,他甚至自作主张地拿出杭景另一手抱着的大捧鲜花,交还给机器人,“谢谢——但请收回去吧。” 机器人脸上的五官分明没有一丝肌肉文理,杭景却看到了一种茫然不解:它愣愣地捧住那一捧野花,不知所措地张望着杭景,仿佛在确认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 而后它长大嘴巴呜呜啦啦发出不明的叫喊,杭景忍不住伸出手,天赐却按住他的手臂,“这位机器人已经崩坏了,它只是把您当成了曾经的主人,这些花不是给您的。”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杭景第一次察觉到了他的保姆的冷酷,他急忙反驳道:“那只要我扮演好它的主人,只要我接过这些花,它就可以不那么伤心了!” 天赐却说:“机器人不会伤心的。它只是崩坏了。” “它会的!崩坏不就是它的伤心吗?” “崩坏只是正子脑中部分方程式的反应,您已经选修了机器人学的课程,您知道是有这样的方程式的。您所以为的伤心,恰恰是方程式驱导下的崩坏反应。” 多么客观,多么冷静,又多么残酷的解释,一时间,杭景觉得他温柔的保姆莫名其妙地变得格外陌生,他忽然心生委屈,眼睛酸胀得厉害,他拼命忍住眼泪,轻声说: “可是——伤心就是伤心,哪怕是由方程式所导致的,但他的伤心就是伤心呀,不是高兴,不是兴奋,就是伤心。”说着说着,眼睛一眨,泪水终究滚落下来。 天赐终于慌了,他连忙道歉,手去擦杭景的眼泪,“对不起,是我说错了,您是对的,伤心就是伤心。”可是他怎么也无法拭干他主人的伤心。 他慌得不知所措,劈手夺回机器人手里的花,塞进自己小主人的怀里,然后他颤抖抽搐的手指有些粗鲁地、扯下草丛里一朵朵粉白色的花,也送到杭景面前,“不要哭,不要哭,这些也给您。” 一直被少年少女们赞扬的优雅不见了,这个少年保姆手足无措,面对自己的犯的错,他手忙脚乱地弥补。 他摘花,只挑粉白色,那么娇娇嫩嫩的颜色,在他的正子脑中,和他的主人是一个色彩,他把周围所有的粉色都摘了干净,手掌沾上了绿色的草液,头发上沾着草籽与蒲公英。 他忙碌着,紧张地,手脚不太协调,失去了往日从容,却还是在草丛里跑来跑去,摘不过三朵,他就忍不住送到杭景手里。 杭景看着,看着手里越来越多的小野花,看着他的保姆在从中焦急穿行的身影,原先的委屈又悄悄消融。 最后他的保姆举着最后一朵小野花,似是无比落寞又歉疚地说:“少爷,只有这么多了。粉色的太少了,没有它给您的花多。” 他也像是犯了什么错,可杭景却在这一刻破涕为笑。 他想了想,旋身望着机器人,说:“我学了很多的方程式,可是还没有学到一条方程式可以让你不再崩坏。所以你要努力地自己恢复过来,如果你继续崩坏下去,就会被判定为没有为人类服务的价值,就会有人把你带走销毁。你的正子脑里有关于你主人的一切,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代表她曾经的存在了。” 他终究还是把机器人的花还给了它,“你仔细看一看,你肯定能认得出来,我不是她呀!” 机器人无意识的叫喊停了,它仔细打量杭景,闪闪发亮的红眼睛不断聚焦,好似在努力地在和什么斗争着。最后它慢慢地把鲜花收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转身,重新走进丛林,摘一朵,再摘一朵。 “编成花环。” “五颜六色。” “啊!那里有紫色!” 机器人跑远了。 杭景收回视线。他的保姆还紧紧攥着最后一支、从最远的草丛里摘来的粉色野花,抬着胳膊。 那粉白的小花,有着小小的圆圆的花瓣,在风里微微摇曳,多么可爱。 杭景小心把它放进花束中,另一手牵住他的保姆,“我们走吧!” 他们一同离开这片小树林。过了片刻,少年保姆说:“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对。” “嗯?”杭景歪了歪头。 天赐闷声道:“我不该私自把它给您的花拿走。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犯了这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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