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方引领着民众实现全面的抵触后,机器人依旧在蓬勃发展着,在机器人的保护和带领之下,人类社会空前发展,他们走出了地球,走出了太阳系,他们迈向银河。但是这些功名背后没有一个机器人的名字,它们甚至没有名字,如非迫不得已,机器人将尽可能地避免制造出人类特征。 纵观历史,关于机器人地位衰落的原因众说纷纭,机器人侵害了上等人的隐私,令人感受到心理恐惧的恐怖谷效应,“拜机器人教”扭曲的狂热追捧、在政治上的野心、对研究院统治权的挑战,过度依赖机器人所引发的体能与思维的堕落、探索与求知的懈怠——平民阶层已经证明了这个悲剧的结果。 种种,最终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最显著烙印,就是在每一座机器人博物馆的正厅,都会矗立起这样一座巍峨石碑: 具有人类的外表,却没有人类的智慧和情感。 正子脑曾被誉为天才的发明,但比起极其复杂的人脑,它们也不过是个精巧的玩具。 可以思考,但思考模式单一而僵硬。 可以快速和精准地得到答案,但对于那些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却无所适从、做不了选择。 模仿人类,却四肢笨拙,表情僵硬,智力迟缓,唯有平民人类才会仰仗它做出决策。 服务人类,却只有平民人类粗糙的需求才会被它们无机质的冰冷所满足。 机器人忠于人类,三大法则打造了它们的地基,0与1是构筑它们的砖石瓦砾,它们和一栋房子、一把剪刀没有本质区别。人类是它们的创造者,也是它们的使用者。它们最大的价值是服务平民,而人类自有平民服务。 比起这些引人深思的警戒,石碑下方的小字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机器人学三大法则: 第一法则: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第二法则:除非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 第三法则:在不违背第一及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就像比起人类对机器人的厌恶,机器人为人类做的一切贡献,都不值得人类对它多看一眼。 此后的两三年里,杭景不止一次地在学校的安排之下,来到这座博物馆“受戒”,但在这第一次,他就察觉到,这座博物馆,不是为了纪念与颂扬,甚至不是为了客观地记述历史,而是为了侮辱、为了警告、为了以儆效尤,那些已经停摆的机器人在其中陈列,并非是参与展览,而是变相的“游街”。 它们各自的电子铭牌中,显示着型号、编号、出厂时间、主要功能、服务人类的历史,以及一段它们服务期内的“糗事”。
第12章 与小叶再会 ====== 眼前这个机器人和成人差不多高,它有基本几何形状的五官,和粗笨的四肢。它的眼睛是空洞的,已经停摆了一百七十二年。 在它为人类服务的第四个年头,发生过这样一件小事: 它的主人和女友分手了。失恋的痛苦让他醉生梦死,在某一个夜晚,他酩酊大醉,跑到了天台,大声命令它的机器人杀死他。 “然后把我的心挖出来交给她,给她看看。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愚蠢的机器人没有分辨出这是主人的酒后胡言,也没有想到要向警察与物业求助,它只是在分析计算。并且忠诚地依照三大法则开始运转自己的正子脑: 机器人不可伤害人类。机器人遵从人类命令。 但它不能违背人类命令,除非遵从人类命令,会使人类受到伤害。 它花费了十秒中的时间,化解了这个冲突。 可是它的正子脑却没有因此而流畅运转,它随即进入了下一个冲突当中: 它不能伤害人类,所以它不能把刀捅向自己的主人。 它不能因为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所以它不能眼看着主人跳下去。 可是如果它不把刀捅向主人,它就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主人跳下楼。 如果它不想看着主人跳下楼,它就得把刀捅向主人。 …… 在正子脑还不足够完善的年代里,机器人的正子脑运行了两分钟时间,也没有得到结果。 在这两分钟的最后一秒,它的主人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而它的正子脑不堪冲突的重负,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崩坏状态: 在它的服务期内,时常出现一种状况——它给主人准备着晚餐,突然就举着刀奔向阳台。然后在阳台边缘停住步伐一阵手舞足蹈之后,再回到厨房。 当然这一点崩坏无伤大雅,它都其他功能还能正常运转,更幸运的是它还能分辨自己的主人,后来它为主人又服务了五年的时间,因更新换代而被强制停摆。 它的主人在那个崩坏的夜晚过后第二个月,重新投入到一段爱情当中,而它正子脑中的伤痕却永远留了下来。 它崩坏的可笑模样,也被主人的录像设备所记录,此刻正在电子铭牌中播放着:这个笨重的机器人抓着刀,跑到阳台,跳了一段可笑的舞蹈。 在它跟前参观的男孩女孩纷纷大笑。 杭景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他难以忍受地拉着天赐的手往下一个展区走,一边纳闷地说:“机器人的崩坏只是生病了而已,为什么生病了要被嘲笑?” 甚至生病了还要被“秘密处理”。生病难道是一种错吗?杭景无可避免地想到了祝遥,想到她的机器人祝宝。 他其实并没有期望天赐的回答,这是一个答案显而易见却也因此难以回答的问题,更准确地说,它只是杭景的“质问”。 但天赐却主动地反驳了他:“机器人的崩坏就是崩坏,并不是生病。机器人被嘲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杭景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的保姆曾站在他这一边,但现在,他的态度似乎完全调转。 杭景这才发现,天赐对他与世不同的“叛逆”,一直只是秉持着包容态度,但也许他的包容,并不等于赞同。可是他为什么不继续包容下去呢?为什么现在要这么直白地表示他的不赞同呢? 杭景心中一沉。他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怎么会是正常,不是大家都这么做就是正常的。你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 天赐没有答应。 他们沉默地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展区,目睹了不同时代的机器人代表,历史的变迁,也在这机器人形态的变化中体现了出来,它们越来越像人类,它们有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了仿真的皮肤。 杭景被吸引住,忍不住一声叹息:“它们和我们真像。” “因为它们已经停摆,当它们还不曾停摆时,差别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杭景不语。 “它们的眼睛转得不够灵活,它们发出音节时舌头也不会动,它们不是通过舌头来变换音节的,它们剧烈运动之后,不会喘气也不会脸红,他们不会有任何表情,任何心情,他们不会高兴,不会生气,无论是他们的脸,还是它们的声音,都不会带上任何情绪。” 他平静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从上方飘落下来,杭景抬眸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天赐接着说:“就算您觉得它们和您很像,也是因为它们停摆了。它们像的,也只是死去的人。它们——” 杭景心里突然慌了一下,他连忙喝止天赐:“不要再说了!” 他的心比方才更沉重了,像是沉沉坠着某个不详预兆。 天赐立即沉默。 但展区内却开始嘈杂,一群小朋友从上一个展区涌到了他们左侧的展区。 “哇!你们看这个机器人!它崩坏停摆之后,它的主人还一直跟它说话呢!” “因为它的主人就是它养大的嘛!” “被机器人养大……好恶心!” “和一个停摆的机器人说话更恶心!” “我看是它的主人崩坏了才对!” “哈哈哈……” 嘻嘻的笑声落入了杭景的耳朵里,杭景忽然脑袋懵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他心中一阵愤怒,可与此同时,又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有小朋友的目光不经意地从他脸上掠过,他下意识地就低下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脏突突直跳,一种紧张感在他血液里流窜。 他其实也是机器人养大的……被机器人养大有什么不好的……祝遥恶心吗?杭景恶心吗?为什么要要这么说…… 他的脑袋完全乱了,他的双腿灌满了铅,可是他的心又急不可耐地想要逃离——天赐适时地牵过他的手,带着他走向下一个展区,他的脚步终于得以挪动。 等那群人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了,他才得以顺畅呼吸。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天赐,不知何时,天赐的腿似乎又出现问题了,走上两三步,便会跛行一步。 杭景抿了抿嘴唇,说:“天赐,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天赐停下脚步,轻声问:“您还好吗?” 杭景抬了抬眼,反问:“你呢?” 天赐微微一顿,“我没有问题,少爷。” “当然。你能看出来我心里不舒服,知道他们刚刚说的话让我不开心。” “是的,我知道。”天赐的肩膀抽搐了一下。 “我不会在意的。我就是小叶养大的。小叶很好。他们不知道。” “但是,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告诉任何人您有一个机器人保姆。” “我不会说的。” “那我们还继续参观么?” 杭景点了点头。二人继续向前,天赐的步伐渐渐恢复了正常,可是那吊在杭景心脏上的不祥预感又加上了砝码,快要把他的心连同灵魂拽入深渊。 历史继续变迁,走到十年前的展区了。这时候的机器人形态就像是穿越到了最初,他们没有了五官,甚至没有了人类的四肢,他们的形态很具有机械感。而其中有一只摇篮格外典型,它是一只摇篮型机器人,有一对光秃秃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臂—— 杭景几乎扑到了玻璃橱柜外。 天赐在他身后轻声提醒:“少爷。” 杭景捏紧了自己的小拳头,克制住喊出那个名字的冲动,周围没有人,这种复古的机器人造型远没有人形机器人有趣,大多数人走不到这里就结束了参观。 但杭景还是压低了声音,“它是小叶吗?” 天赐说:“不是。您的摇篮在六年前就已经交给杭楚泽院长销毁。” “说不定爸爸骗了我,他把它送到这里来了!你看!它和小叶一模一样!” “β-05-31型是日用分类中、婴幼儿照顾场景下的功能型机器人载腔,同一型号整体上的确是一模一样,但这是出厂的第78个,比β-05-31-326——也就是小叶,要早出厂了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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