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景眼睛一红,“你胡说。你怎么可能把型号记得这么清楚——”说着他忽然打了个顿,像是舌头被绊了一脚,他惊慌地切换话题,不等天赐解释和反驳,“你看,它的机械臂, 我最熟悉了。它抱过我,给我做过饭,给我抓过蝴蝶。我好多次快要摔倒,它都能及时抱住我。” 那些在脑海里逐渐藏起身影的记忆纷至沓来,杭景的眼睛微微模糊,声音微微哽咽。 天赐忽然接口道:“但有一次,它没能抱住您。它让您摔倒了,您的胳膊蹭破了,您哭了很久,它开始崩坏。但是您一边哭,一边轻轻拍着它的手臂,说:小叶,没有关系,不要害怕。” 在空旷的展区里,少年保姆的声音奇异地有了某种很微小起伏,转瞬即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捕捉到了这丝起伏,杭景的身形僵住了。 那坠着的不祥预兆终于加上了最后一个砝码,看不见的细线再也承受不了不详的重量,断裂了。 它重重地坠落,然后激荡成大片尘埃,灰蒙蒙阴沉沉地密布杭景的心脏、游走他的四肢百骸。 他抵着玻璃橱窗的手指蜷缩起来。 寂静蔓延整个展区,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天赐慢吞吞地蹲下身来——它像一个经年失修的老机械,关节里锈迹厚重,每动一下便发出咔咔声响,简单的下蹲动作,它耗费了半分钟。 然后他抬起一下一下抽搐颤抖的手腕,艰难地摸了摸小主人的脑袋。 “少爷。您可以记得您的摇篮很多事情,但是您面前的β-05-31-78却无法记得。 “如果它被打开,您可以看到它已经冻结的正子脑。 “这颗正子脑里没有您和小叶的记忆。而拥有那部分记忆的正子脑,早在八年前就被您的摇篮自行取出,现在——” 天赐的声音在继续。杭景却猛地推开他,拼命往外头跑去。 天赐一伸手,就把他抱住。 那冰冷而残酷的声音没有给杭景一丝仁慈,现在—— “PB04-1030号正子脑正在我的颅骨内正常运转。这个摇篮型机器人不可能是您的小叶,我才是您的机器人保姆。 “虽然已经迟到了八年,但是,杭景主人—— “拟人形机器人αE06-96-PB04-1030为您服务。” ---- β-05-31-326:β-机械形机器人,05一级分类日用分类,31二级分类婴幼儿照顾场景,326出厂序号 PB04-1030:Positronic brain 正子脑第4代,第1030号成品。 αE06-96(载腔编号)-PB04-1030(正子脑编号) α:人形机器人;祝宝的载腔就属于其中 αE:α-Evolution,拟人形机器人,即外表尽技术可能模仿人类。 有点复杂,但也不是很重要,只是满足我自己的设定癖(。)
第13章 天赐的崩坏 ====== 他哭了。 - 机器人αE06-96-PB04-1030有着非常优越杰出正子脑,可是它也无法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的正子脑内就加入了这样一条等式:小主人杭景的哭泣=他受到了伤害。 自从接到杭楚泽主人的命令之后,机器人αE06-96-PB04-1030就自然而然地预感到它的小主人杭景会哭的。 他是一个很容易哭泣的人类。 而这一次他的眼泪,又是它造成的。于是机器人αE06-96-PB04-1030无可避免地崩坏了。 也许杭楚泽院长在下达命令时,便已经考虑过这种风险,他指示道:短期的伤害在长期的伤害前算不上伤害。 如果杭景无法摆脱对它的畸形依恋,就难以正常社会化,最终将难以在上等人社会生存。由此看来,也许揭露天赐是机器人会让他伤心一阵,但整体上看,这么做会让杭景幸福的。 于是机器人αE06-96-PB04-1030忠实地执行了这个命令。它信任杭楚泽院长,认为自己能很好地处理即将到来的冲突。 可是它还是崩坏了。它没能顺利地处理好这个冲突。 它杰出的正子脑使它能清醒地感知自己的崩坏,哪怕它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可它依旧无法抵挡。 它的主人哭着质问他:“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可以吃饭,你也会受伤,我还看到你流血!机器人既然不是人,它为什么会吃饭,为什么会流血,你的身上找不到一点和人不一样的地方!” 主人把自己锁进了卧室,它的崩坏在持续。 它发现自己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吃饭,咀嚼吞咽的动作分外夸张;它精准地把水果刀削向自己的手指,划出一道道伤痕,伤痕在它的注视下又渗出血液;它对着镜子,看着那张人类的面孔,它瞪了瞪眼睛,垂了垂眼尾,又弯了弯嘴角,自出厂以来第一次展露表情。 它像是在用这些,要如小主人所愿似的,拼命证明自己的确不是一个机器人,可它带着这古怪的表情继续去敲小主人的门,在正子脑还正常的那百分之90%的驱使下,说的却是: “对于真正的人类来说,吃饭是本能,受伤是反应。但对于人形机器人来说,吃饭和受伤都是功能,为了扮演好您的保姆,必须提前预设好任何可能的意外,如果哪一天有人发现我不能吃饭,或者刀枪不入,那么我的扮演就不合格,就会将您置于危险之中。 “我的皮肤组织、骨骼组织以及血液采取的是几种特殊材料,这些材料于十四年前由景蔚然教授秘密研发成功,在八年前第一次被应用到我身上。 “它们能够完全逼真地模仿人体组织,但是它并不具备人体细胞的自我繁殖更新能力。如果伤口一直不愈合,或者血液流尽,那也是怪异的事情,所以我必须配备人体愈合剂和血液补充剂。 “您所看到的我一切与人类相同的特质,都不过是杭楚泽院长与景蔚然教授,为了虚构我的人类身份而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被人识破我的身份,是为了避免给您带来伤害。” 解释完毕,天赐回到了餐桌,大口吃饭,一碗又一碗的米饭;它给小主人削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果,手上豁开了一道一道的口子,人造血液把水果染红;它的脸上挂着扭曲的表情,似哭似笑,故而可笑。 天赐仿佛是在观察一个人类一样,观察着自己的崩坏,它忍不住想到:当它的小主人走出卧室,看到它这副样子,绝不会再认为它是一个人类,他会接受它的身份,甚至再一次将它驱逐。 现在它又敲响这扇一旦打开、就会驱逐它的门,它想象着门里的景象——它观察到自己的崩坏,却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想象——门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呢—— 它的小主人应该无声在哭泣。他痛彻心扉、伤心欲绝。他为自己的保姆是个机器人而深感痛苦,他会如杭楚泽院长所预期的一样,不再过分依赖和亲近一个罪恶丑陋卑贱的机器人,他会变得独立而强大,又或者他会去申请一个新的保姆,然后在那个人类保姆的胸膛里放肆泪流。 “别找他!”天赐突然叫了一声。 “快回来!”他又叫了一声。 “别找他!” “快回来” …… 一墙之隔,杭景倚着门坐在地毯上,眼泪不止。他的保姆崩坏了,发出了古怪的叫声,而他可能也崩坏了,不然怎么会心都碎成了一片片却还没有死去。 没有震惊,只是伤心。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他竟没有丝毫意外。好像自己早就知道了似的。 他的确早就知道了吧,那些平日里所感知到的一切端倪,都长在了他的脑海里,只是在最隐秘的地方。 每一次他哭泣,天赐古怪的举止; 他已经习惯了天赐吃饭的样子,但他还记得直觉的第一眼,他感受到了他和人类有丝丝不同; 他见过天赐的伤口,那伤口像是接受到命令一般绽开、流血; 他从没见过天赐的表情,没见过他脸上有一丝纹路,纵使上等人的寿命已经可以长达200年,但成长和衰老依旧存在,天赐的脸上却从没出现任何变化。 在杭景逐渐长大的日子里,天赐没有任何一丝改变,如同永葆青春。 ——是的。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知道他的保姆并非人类,可是他从来不觉得他的保姆是机器人。 他从来没有将它当做机器人看待,他可以一辈子都不把他当做机器人。 可天赐却偏偏要揭开这残酷面具。那么直白,那么残忍,他明明知道他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这种被“刻意伤害”感构成了杭景的最大痛苦。明明不说出来,他就可以一直快乐下去,他的保姆却要说出来。 杭景明白,天赐必定是接受到了父亲的命令。可是,在父亲的命令面前,他的伤心痛苦就可以变成次要的么?为什么天赐不能为了保护他——像过去的每一次保护一样,去反抗父亲的命令呢? “别找他!” “快回来!” …… 卧室外,机器人保姆还在不知所云,声音滑稽。杭景想象着他的样子,也许他又开始一瘸一拐,整个手臂都在抽搐,他的身体左摇右晃。这仅仅是杭景根据以往的经验所做的想象。在他的概念里,天赐这一次的崩坏一定更严重了——这是他第一次错乱地说话,就跟祝宝一样。 他以为这样就是很严重了,严重到他的伤心,竟然也悄悄挪开了一点位置,留出了一席之地给“心疼”。 纵使他的保姆故意伤害了他,可是看到他因为伤害他而崩坏,杭景依旧心疼。 他都能怜悯一个陌生的机器人,更何况是他自己的保姆。 他仿佛看到了,正子脑里的那些方程式,正在惊慌乱窜,正在无措辗转。它们之间,也游走着机器人的喜怒哀乐,它们的崩坏又何尝不是它们的痛苦。 杭景终于站起身,他抹了抹眼睛,第一次自己擦干眼泪,他连续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抽泣,然后他拉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他的保姆正在狼吞虎咽。他出现的顷刻间,天赐就放下碗,带着一脸扭曲的表情,把手掌摊开在面前:“是的,您看,我流血了。” 杭景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怔愣,而后他就知道了,这一定是二级崩坏,一种更严重的,更特殊的崩坏。 脆弱的心肠几乎快被扯断,杭景死死咬住嘴里的软肉,拼命克制越来越酸胀的眼睛,然后他抬了抬倨傲的下巴,在与他的保姆闭门不见一天一夜之后,冷漠又平静地命令道:“我已经没事了,你赶紧好起来,替我收拾行李。没几天就要住集体宿舍了。” 说罢,他大步走向餐桌,就着天赐刚刚吃的那一大锅米饭,干巴巴地吃着,咽着,难以下咽,但他埋着头,一直不停——这种情况下再掉眼泪,真是太丢人了;再被他看见他的眼泪,他一定会崩坏得更厉害吧。 随着杭景心情的平静,机器人αE06-96-PB04-1030也逐渐趋于正常,最先消失的是它“说胡话”的症状,杭景一直没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从机器人学中的概念、以及当初祝宝的反应来看,这种胡言乱语的背后,也许也同样具有一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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