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让其他人躺在你的床上。” “不能让其他人触碰私密的地方。” 天赐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叮嘱道。 杭景面无表情地说:“你再继续强调下去,我又会怀疑我下面长着的东西,到底有多不正常了。” “我不说了。”天赐连忙暂停,忍了片刻,还是小心地说:“您不要怀疑。您是健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秘密……” “行了。”杭景不耐烦地打断。 行李箱收拾好了,杭景接过,说:“我走了。” 他从原先的宿舍出发,前往集体宿舍楼。从这一天开始,他就要平生第一次离开他的保姆,虽然他已故作冷淡,可心中已然酸涩,充斥着不舍。他难以想象这个夜晚自己到底该怎样入眠,可他也知道,他必须独自迈过这一个夜晚,他已经度过了十六周岁的生日,他已经来到了成年之前的最后一扇门。 父亲希望他不要再依赖天赐。父亲的目的达到了。但这并非由于天赐是一个机器人。而是杭景领悟到,他的确需要成长,如果他的生命里只有天赐,那么只要一个天赐,就可以将他轻易摧毁。 他忍着泪独自往前走,他的伙伴们陆陆续续也出现了,他们追上他,亲亲热热地揽着他的肩膀,各个提出要替杭景推行李箱,都被杭景拒绝。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直奔集体宿舍楼。但忽然,杭景停下脚步。 “你们站在这里别动!”他命令道。 然后拔腿往回跑,跑出去二十米,他在一片苗圃前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你躲在树后面。”以往他的每一次上学放学,天赐都悄悄跟在不远处,所以他总是能那么及时地从天而降。杭景一直知道,所以即使以前独自上学,也无所畏惧。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踢了踢脚下的一颗石子,继续说:“父亲希望我不再继续依赖你、亲近你,我会做到的。你就更容易做到了,对吧?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你不要再跟着我。没有任何一个人16岁要过集体生活的人,还有保姆在后头跟着。你就在这里停下,然后回去吧—— “这是命令。” 杭景咬着嘴唇大步离开。 树丛背后天赐的身影显露出来,遥望着它小主人远去的背影。 它的正子脑运转一番,没有找到一丝冲突,没有任何要违背三大法则的迹象。但是它发现自己的正子脑乱透了。 它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起杭楚泽的命令:不再依赖、不再亲近。一个机器人。 这些字眼,加上小主人离它而去的背影,每在它的正子脑中出现一次,就会加剧它的混乱,它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要把这些字眼、这些画面驱逐出去。 它驱逐不了。或许它应当请示杭楚泽院长,将这些画面清除。 它发现,它不能接受小主人的疏远。从博物馆回来之后,他们就开始疏远了,为此它不明所以,但勉强接受了。 可当这一天,杭景真的独自远去,它才真正体会到这种疏远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分离。 但为了小主人未来的成长与幸福,小主人必须不再依赖他、亲近他。这种疏远、分离是好事。 因为它是一个机器人。 只是一个机器人。 杭景的命令下达两分钟之后,这个机器人执行了他的命令,他迈动和人类找不到一丝区别的双腿,前往他与杭景的主仆宿舍。它是一个机器人,必须在机器人第二法则的驱使下,坚决地执行主人的命令。 但也因此,不幸发生了。
第15章 意外的室友 ====== 集体生活的第一夜,没有一个少年按照正常的作息入睡。 杭景的宿舍里要更为兴奋。因为他们是除此幸运,和杭景分在了一个宿舍。 在集体生活抵达之前,周蒙钰紧张了许久,因为老师说,杭景和他的保姆请假了。周蒙钰每天盼着盼着,就怕哪一天听到杭景转学、搬家的消息。 但好在他在集体生活开始的这一天看到了杭景。 他的行李箱里个人物品寥寥无几,几乎都是带给杭景的礼物,其他的少年也是同样,他们纷纷拿出自己的礼物给杭景,暗中较着劲儿。 杭景拆了几个,就不乐意了,“你们帮我拆。” 他坐在自己的上铺晃着雪白修长的小腿,一边俯视着他的室友们,懒洋洋地看那些礼物,碰到还算喜欢的便敷衍地点点头。 忽然,他的腿停止了晃动,有一丝丝不自在,他把腿收回,旋身翘到床上去,皱了皱眉,“你们看什么?!” 他有点紧张——如果这么快就没能独自守好自己的秘密,那也太没用了。 另外三个少年都纷纷别过脸去。 周蒙钰脸蛋通红像着了火,他眼神乱蹿,无处安放,他吞了吞口水,支吾道:“没看什么啊!”心中却砰砰直跳:杭景的腿真好看。 他们这古怪的神色加剧了杭景的不安,他有些逃避似的从床边的梯子下来,抱起自己的洗漱用具,“我去洗澡了。” 他转身去了宿舍里的独立卫浴,淅淅沥沥的水声从浴室传来。 剩下的三个男孩面面相觑,已经开始发育的喉结不约而同地都滚动了记下。各自默默回到自己的桌边。 片刻之后,周蒙钰忽然站起身,在其他人的脑壳上拍了一下,“你们几个!刚刚眼珠子放哪儿呢!”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众人立马反手回击。 闹哄哄之际,宿舍门被推开了,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也在这时,杭景换了睡衣,盯着湿漉漉的头发,满身雾气地从浴室走了出来。 和刚刚出现的少年一碰面,杭景就皱了皱眉,心中一沉。 而周蒙钰也变了脸色,“你到我们宿舍做什么?” 来人耸了耸肩,目光把杭景从头看到脚,然后笑了笑:“因为这也是我的宿舍。” “怎么可能!”周蒙钰质疑,“我们宿舍人已经满了。” “空间这么大,不过是再加一张床的事情。况且,要去哪个宿舍,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对方的语气不掩嚣张,视线更是肆意地在杭景身上流连。 周蒙钰注意到了,挡在杭景前头,粗声粗气道:“拿开你的狗眼,乱看什么!”他一下子就察觉到那目光中的觊觎,顿时怒从心起。但即使是父母与子女亲情淡泊的时代,父辈的身份依旧是孩子们的靠山。 而在这座学校里,除了杭景的父亲,在研究院最有威望的就是这个邹潜的母亲。周蒙钰心中再怒,也只能嘴上吼两句。 对方也丝毫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注意力始终在杭景那里。 杭景没有像周蒙钰那样愤怒,他甚至没有察觉到邹潜眼中的深意,他只感到厌恶。厌恶到多看一眼,都无法接受。 对机器人的反感是大众的态度,杭景接受了这种态度,并在表面上加入了他们,因此他得以与他们的同学和睦相处。时间久了,他往往忘记这一点,忘记周蒙钰等人对机器人的嘲笑与轻视。 但杭景也有无法忘记的。 四年前,那些落在机器人祝宝身上的伤害,其后三年间,那些明里暗里对祝遥的欺负,依旧历历在目。 杭景无法释怀那几个纵使不是罪魁祸首,但也是直接加害者的人。而其中为首的,就是眼前的邹潜。 集体生活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人,杭景心情也愉悦不起来。 后来,他得知邹潜是通过他母亲的权力,从隔壁宿舍搬进了他们宿舍的,他也动过一丝心思,请求父亲帮忙,把自己调走。可他一想到父亲对天赐的命令、对他的残忍,就又不愿向父亲低头,他要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和抗议。 不过,他向来不喜欢和人起冲突,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和别人起冲突的本事,他已经拒绝了天赐的护送,如果在集体生活中不能照顾好自己,那么不仅会被同学笑话,甚至在天赐那边都会丢面子。 他冷淡地不发一词,不和颜悦色,也不针锋相对,他只是爬上自己的床铺,默默地看书去了。 书是从图书馆借的,纸质书,他喜欢纸质书的厚重感,从那种清脆的翻页声中,他还能回想起小时候,天赐帮他翻书的一声声响。 自从选修了机器人学课程后,杭景知道了越来越多关于机器人的知识,不仅仅是那些正子脑中的方程式,还有机器人本身。 “崩坏”的概念,他早已了解,可他还是忍不住重新翻阅起这本详细讲述机器人崩坏的书籍。 崩坏,是机器人违背三大法则,或者面临三大法则冲突时的反应。 三级崩坏,是最低层级的崩坏。其反应是机器人出现行为举止上的无意义异常,比如动作错乱,四肢不协调,或者发出无意义的声音。对于现有最高水平的机器人,这样的冲突并不难化解。 二级崩坏,则是遇到更高强度的冲突的结果,机器人同样会举止异常,但是这时候它们的举止或言语,通常能够代表一些意义,往往是对它所没能克服的冲突的补偿。 可以说,这两种层级的崩坏,杭景都在天赐的身上见到过了,过往那么多次,他明明那么出色,那么厉害,却总是轻易地陷入崩坏,就像一个高敏感的人类。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低层次崩坏时常发生,所以才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进入一级崩坏吧……书页已经来到了一级崩坏的页面,杭景心脏忍不住一揪—— 曾经机器人“停摆”的概念使他想起小叶,使他伤心。现在他知道了,小叶没有真的停摆,它只是从毛毛虫变成了蝴蝶。 可是,杭景却并没有为此有任何一丝安慰,“停摆”的概念进一步与死亡划上了等号,使他恐惧,他简直不敢多去想象一秒。 他有些惊慌地阖上书本,刚一抬头,就见邹潜不知何时沿着梯子到了他的床铺,坐在床边上。他似是刚从浴室出来,而宿舍其他人也不在了,也许结伴去了公共浴室。 杭景脸色一变,他克制自己往后退的冲动,狠狠瞪了邹潜一眼,“滚下去。” 邹潜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书本,忽然道:“你还是对机器人很感兴趣啊。” “与你无关。”杭景冷淡地翻身,背对着这个人,但被子底下的手悄悄地攥紧了。他始终记得邹潜是怎么欺负祝遥和祝宝的。 邹潜自顾自说着:“我记得几年前我们第一上机器人社会学课,你就在课上和讲师针锋相对地辩论。 “在射箭课程上,只要是以机器人为箭靶的情况,你好像力气变得尤其小,视力也突然不怎么样,总是射偏五米之外,你是故意的么?” 杭景简直要颤抖了,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他发现了什么?杭景咬紧牙关,却因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开始打颤。他不答,如果这时候说什么,反而可能露出马脚,不如以最冷漠的方式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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