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想先打几天游戏再说。」 「唉!」薛城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黑板上好像有李老头的字迹,我问:「布置作业了吗?数学作业是写什么来着?」 薛城波澜不惊道:「三本练习册跟上,还有试卷,李老头说放假期间好好玩,一天只用做两张。」 我倒吸一口凉气:「好好玩?只?」 看得出薛城整个人已经麻木了,魂不守舍复述:「可不是嘛,丽丽拿试卷过来的时候还说是假期礼物,不用太感激。」 我问:「语文也有试卷?」 「看了下,不多,就十五张。」 「其他科还有啥作业?」 「英语有将近十二张试卷,物理化学地理各有个八张左右,政治和历史得抄书具体没听,生物好像是做练习册,我看了下,有半本。」 听完之后我也麻木了,咋舌:「这是放假?」 「是啊。」 「如此厚爱,有点承受不起。」 「真自己写,起码得拿出五、六天时间来。」 「嗐,怎么可能,不都是收假那晚抄的吗。」 达成共识,又各自伏案。我变得与同学们一样面带死气、满脸蜡黄——谁发明的假期作业,最好把ta关小黑屋里狠狠做两百张试卷,限时三天。 晚上不用上自习,被我妈短信勒令去买某老字号千层饼。收拾好作业,带上压根不可能翻开的书,我背着沉重的书包,刚一出教室门,看见燕驰拄在门口。我不想理他,与他擦肩而过。 爱是炎症,我有病,我没得治。 能听见有人小声议论他,大多是女生,说他多么多么帅,多么多么厉害。 他都能听见吧。就像其实可能早就发现我对他怀揣别样心思。 突然联想到偶像剧的画面:我背对着他,他看着我,周遭一切在慢镜头下变得缓慢。钢铁城市、欢歌笑语、花鸟啼泣,相融、交错,平时不易察觉的骤然浮现,譬如他的惋惜,我的不舍。应该是充满张力的眼神大特写,他看着那个背影,又不止看见那个背影。 说不清当时的我是突然醒悟还是怎么,也许得归咎于罪恶感发作,那种害怕被发现却期待被发现、保持距离只是试探对方是否会追上来、厌恶自己背弃伦理却还期待对方也背弃的心理。我说不清自己想要怎样的回应,或许只有他不回应,我才敢向前迈步;而一旦两人距离拉近,我就不由自主想要后退。虽然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我单方面感觉越界,于是单方面先撤离:我希望时间停留在拉锯的时刻,安全线内的时刻。 租共享单车的时候看见燕驰发来的消息: 「赌气?」 「发生什么事了?」 「妈也叫你买洪记了吧。」 「那你去买吧,跟妈说我晚点回家,不用给我留饭。」 隐隐有些失落:他真的不会追来半步。却也隐隐有些开心:一切还没变质,继续这样吧,继续疏远下去,直到我的想法全部幻灭,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人生无常。 谁又能料到,我去洪记买千层饼,看见队伍老长认定就是那条,排了将近一小时终于到我,结果发现是隔壁卖鸭货的店,遂买了两个鸭头。 梭罗说得对,在这个世界上人只要闭上眼睛,转个向,就会迷路。 妈,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吃个鸭头消消气。
第22章 记:2051年9月 如愿以偿大玩特玩一通游戏,仅仅在第三天,我就有点无聊了。 平时周末会干什么呢?缠着燕驰叫他给我讲题目、观察他做什么、亦步亦趋跟着他......已经持续了两年的习惯骤然被掐断,比戒游戏还难受。 我应该多关注自己的生活,毕竟燕驰将来又不给我养老。 可是我的生活有什么呢?躺在床上,高高翘起二郎腿,我环顾四周,除了书柜上胡乱摆放的物品、塞到棉拖里的袜子、四处横躺的衣服,貌似找不到其他什么。像每一个不修边幅的死宅一样,像每一只下水道的蟑螂一样。 空调发出嗡嗡的声音,仿佛遥远田野上的拖拉机,制冷剂难闻的气味已经叠得有些浓。 我起来拉开窗帘,发现天气不错,阳光晃眼,一下就把屋子里照得亮亮堂堂、纤毫毕现。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分类、叠好,想出门溜达一圈,没想到刚打开门就听见我妈的声音。 又在吵架,两人一碰面就吵架,放假就是这点不好。 我妈尖锐的声音像防空警报似的从门缝钻进来:「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看不起我们娘俩那就带着你儿子滚啊!什么一视同仁,信了你的鬼话。」 林烨的声音就比较模糊:「我认错还不行吗,昨晚是喝多了点,没想太多才那么说...」 「给丈母娘带点钱都不肯,你给了什么?莲蓉月饼?胆结石手术才做了几个月,你送月饼是想干什么?就盼着我娘家也没人是吧?」 「一时没想起来...」 「你能想起来什么?前几天小驰那个档案要父母签字,你整晚不回家,去干什么了?在酒局上揩人家年轻女孩的油?」 「那不也是工作所迫吗,项目不喝酒哪能谈下来?」 「工作所迫是吧?工作所迫你去摸人家实习生小姑娘的大腿,还给人照下来发给我?」 ...... 大抵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了。我没趣地关起门,又打开游戏来玩。 林烨就是个人渣,纯24k,但我吃他的用他的,也没立场说什么。倒是我妈,与他又吵又打也还一直忍着,也不知道在忍什么,忍者神龟? 她的付出被视作理所应当,日复一日的劳作只会让她逐渐衰老。 正如她脱不下被水浸湿的衣服。 在她一生里,没有什么比背上的婴儿更为沉重。那个生命呱呱坠地的时候,她的血肉分成了两份。 不要歌颂母亲,任她爱或恨。任她经年累月地盘起花白头发,弓腰洗着永远洗不完的东西。 絮叨是四季的命题,花鸟鱼虫的生机。在絮叨中,一个人的灵魂逐渐破碎。我本来是完整的——她惊恐地抱头大叫。 很烦。 很烦。 我终于受不了,做个深呼吸,发出很大动静开门,穿过玄关去向客厅。吵嚷声在我开门的一瞬停止,我走过去,看见我妈站在电视机前、我爸坐在沙发上,两人仿佛石塑般静滞于我出场那秒。 我笑嘻嘻从冰箱拿了瓶汽水,说:「爸,妈,下午去广场吃烤肉吧,突然怀念木屋家的红柚茶了。」说着作出很馋的样子,嘶哈吸了下口水。 我妈脸色明显和缓下来,她白了我一眼:「就你馋。」 我爸仍低头看着手机,但是嘴里说:「行。」 我满意地打开汽水、哼起歌,凑到我爸跟前,乐呵呵说:「你儿子最近特别有出息。」 我爸一扬眉毛:「干什么了这么嘚瑟?」 我喝口汽水,打了个嗝道:「开学一个月,天天听我老师念叨我哥呢,年级学神、运动健将、前途无限,把我给羡慕得...嘴都歪了。」 我爸成功被我逗笑:「羡慕得嘴歪,谁教你的语文?」 「别看不起人,语文老师还夸我作文写得好呢。」 「你写了什么?」 「我写我爸生起气来像个蛤蟆。」不管林烨什么反应,这下我妈也没忍住笑了。 大功告成,我拿上汽水准备回房间。 看见燕驰的房间门虚掩着,留出巴掌宽一条缝,然而刚刚我经过时明明没这样。 呵,可别爱上我。
第23章 记:2051年9月 中秋那天我妈把外婆带来过节,外婆刚到家就迫不及待敲我房门,叫我一起联机打游戏。 是个闯关游戏,我操纵着自己的小人跟外婆合力赶往终点。 打着打着,她突然问:「欸,你哥去哪了?刚叫他好像没在。」 怎么即使我故意不去与他产生联系,有关他的东西还是铺天盖地砸脸上。我操纵小蓝人一个三段跳,站到台阶上:「不知道,好像是跟人出去玩。」 外婆的小红人被卡在一个沟里,滑稽地跳来跳去就是跳不出来,她目不转睛看着手机屏幕,问我:「你怎么不跟着去?」 我尴尬笑笑:「我去了谁陪您玩啊。」 「也是,还是二林最乖。」 直到晚饭时燕驰还是没回家,我妈给他打电话,生气地问他在哪怎么不回家吃饭,不知道我哥那头说了什么,我妈扫一眼客厅里的我和外婆,走到阳台继续通话。 外婆轻轻叹口气,低声问我:「你爸中秋也不回家吃饭吗?」她的角色被从天而降的炸弹炸死了又回到原点。 她凑近问的时候,我看到她脸上肆虐的皱纹与斑,鬓角花白的发。原来顽童心不死的她也禁不住岁月摧残。 「不清楚,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 「小驰也是,我好不容易来一遭,人也见不到。」 「我哥成绩好,可能出去学习了吧。」 「假期就应该好好玩,学什么习,像我们二林这样劳逸结合才好。」 对话时我乍然意识到燕驰的确经常不在家,其实我基本知道他会在哪,跟着去过,不外乎学校、图书馆、同学家、两条街外的一家咖啡店。他似乎不喜欢在家待着,每每在家都是低头学习,好像多待一秒就会后退一名一样。 而我爸,偶尔会想:他是缺席的,他在我生命中缺席,所以我才会注意到他的出现,他的降临。有时候我的确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父爱,那种沉稳、厚重的信任与支持,但更多时候他从我生活中隐匿,只藏在我妈嘴里,藏在无穷无尽的碎碎念里。 出神间,我的小蓝人也死了,我退出游戏界面,打开聊天软件,点进置顶列最下方的会话,打字道:「你去哪了?妈的小火山要爆发了。」 我妈挂电话,从阳台走向厨房,紧接着响起咚咚咚的切菜声。而我再看对话页面,燕驰还是没有回复。 外婆吃完一牙橘子,乐呵呵道:「二林,我们去帮筱语做饭吧。这橘子挺甜,你试试。」说着把剩下的橘子递给我。 我接过橘子,随手放进嘴,被酸得一个激灵,灵魂都快出窍了。 我拿着橘子走向厨房,试图故技重施:「妈,这橘子挺甜,你试试。」 我妈冷冷看了我一眼,继续切土豆:「甜的话留着自己吃吧。」 转头,外婆笑眯眯朝我比一个耶。 果然,我在家完全没有家庭地位。 择了把菜,洗了半盆豆子,炒了半个菜,很快被我妈和外婆合力赶出厨房,她俩异口同声:「自己炒的自己吃!」其实那菜也不是特别糟糕,就是卖相不太好,有些焦还带点糊而已。 我悻悻折回客厅,看一眼手机,燕驰还是没回消息。之前频繁联系他的时候他总秒回,现在我不搭理他,他也不搭理我。
2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