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焦躁,燥灼,燥急……所有正在经受狩猎反应期的“肉食者”的直观感受就是“燥”,是内外交加的无形火焰,仿佛要将他们干干净净地毁灭掉,让液体蒸发,让固体升华。 这个一向懒散,好像万事不能烦扰我心的男人,此刻竟蜷缩着高大的身躯,侧卧在地上,伴随着沉重的呼吸,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你每次都……这么激烈吗?”何宴不知道如果说说话,方遒会不会好一点。 好一会儿后,方遒才有力气回道:“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厉害……” 何宴正绞尽脑汁想找到什么办法能让方遒好受一点,便听他道:“很可能是你的原因……” 何宴:“???” ——哥,我在想办法帮你,你却把罪过推到了我的头上? “你……”方遒紧接着又起了个话头,像是想要解释,但又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知道是无暇分心说话,还是半途打消了说完这句话的念头,又或许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他也没必要说完这句话,因为何宴看见他的雪猞猁跑了出来,对着自己背后的某个方向虎视眈眈,何宴回过头就发现自己的花鹿不知何时竟也跑了出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离我远一点。”那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肉食者”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好像晚了。”何宴喉头滚动了一下,脊背发凉地吐出四个字。 雪猞猁利用自己的高维属性,从容穿过铁栅栏,迈着沉稳而又充满欲望的步伐,一步步向何宴和他的花鹿逼近。 何宴心里清楚,此时的雪猞猁如果起了杀心,那么接下来的战斗就不会再是纯粹的过招,而是殊死搏斗,那时的雪猞猁绝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就被花鹿制服,就算海东青加入战斗,他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伤害方遒。 而此时的方遒已经失去了对雪猞猁的绝对控制,无法阻止雪猞猁对他下杀手。 “方遒。”尽管希望渺茫,何宴还是唤了一声,想看看方遒的反应。 方遒强撑着支起半边身子,两眼昏花地看向何宴:“……密室,光枪。” 光枪?何宴身子一凛。 他听说过这东西,但他一直以为只是谣言。不知是谁开始传播的,说有人研发出了一种可以攻击精神体的武器,叫“光枪”,其子弹凭人的肉眼是无法观测到的,杀伤力极强。 “……有一发子弹!”方遒喘息着说。 雪猞猁已经走到了何宴身边,它仰头看着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对和主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瞳里掠过一丝寒芒。 何宴压抑着颤抖的声线:“不,你会死。” 雪猞猁慢条斯理地走过何宴,迈向已经退到墙根的花鹿。
第26章 白吃的午餐 花鹿警惕地看着雪猞猁高大矫健的身躯,微低着头颅,一对古老树杈一般的鹿角正对着雪猞猁的喉骨。 雪猞猁眯缝着黄金瞳,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它试探地伸出毛茸茸的大爪子,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地抓了花鹿的大角一下。 花鹿受到惊吓,抽身要逃,几乎是同一时间,雪猞猁一个轻跳,截住了它的去路。 雪猞猁呲牙威胁花鹿退回角落,却不想花鹿并不吃硬,立时激烈反抗起来。 两兽先前已打过一架,早就不陌生了,正面交手之后便缠斗到了一处。 上回还是花鹿小胜,然而这回雪猞猁却是火力全开,并不顾忌许多,只想将花鹿彻底拿下。 方遒终于好受了一点儿,爬起身倚靠着铁栅栏箕坐着,右手伸进左臂袖管不住抓挠,挠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目光落在何宴身上,渴求而又克制。 他道:“你傻站在那儿做什么?” “我不可能对你的精神体开枪。”何宴说。 “没杀过人?” “没有。” 此时花鹿已落入下风,雪猞猁将它半压在身下,小心避开大角,伸出舌头在它颈背处细细舔了几口,弄得花鹿金沙一般的皮毛濡湿成一片。 与此同时,方遒慢慢将头靠在了铁栅栏上,闭起眼睛,眉头舒展。 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却不敢细想。 何宴一直紧盯着战况,见此情景,便以为雪猞猁正在琢磨何处下口最为恰当,便要放出海东青来解救花鹿。 方遒立时感觉到了什么,头皮一麻,道:“先别动。” 出于信任,何宴暂停了计划的执行,纳闷地回头看向方遒,却见这位“肉食者”此时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之前还脸白如纸,满头大汗,现下竟白里透红,出水芙蓉…… 啊不对,何宴甩了下头,将飘飞到莫名之处的思绪拉了回来:“怎么?” “它……”方遒斟酌着道,“似乎……不会害你。” 何宴:“?” 方遒不愿多说,只道:“你退远些就行。” 何宴狐疑地回头看向那两只高维生物,确实没有看见什么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的画面。 花鹿的角不轻不重地顶着雪猞猁的胸膛,雪猞猁则泰然自若地用毛茸茸的巨爪将花鹿的身子翻来翻去,好像自得其乐的样子。 何宴越看,脑门儿上的问号就越多。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重又看向方遒:“我刚才差点以为你要死了!结果……” 就这?! 方遒的十指不自禁蜷缩起来,指甲在掌心印出了几个月牙。 他开口:“嘘。” 由于刚才太过燥热,方遒将外衣的扣子抓烂了几颗,此时就这么大喇喇地敞着衣领,晶莹的汗珠淌过分明的锁骨,滑向阴影深处。 何宴不自觉吞咽了一下,随后就感到身体隐隐有些发烫。 “我有一点……不祥的预感。”他道。 话音刚落,一只白色的大鸟便凭空出现在了空中,展开双翅俯冲而下。 “海东青?”方遒看着大白鸟,目光有些微的迟滞。 “我没有要放它出来。”何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暗示。 难兄会意:“你也开始发作了。” 难弟此时觉得脚有些发软,靠着墙坐下,闭目感受了一会儿,奇怪道:“我这次发作,好像没有上次厉害,更远不及你那程度。这是为什么?” 闻言,方遒目光转向海东青,此时它收起翅膀,像绅士进入舞会一般,用一种优雅的姿态,徐徐落到了……雪猞猁的背上,然后交错着抬起两只爪子在雪猞猁洁白顺滑的长毛上……踩踩。 方遒:“……” 何宴也看到了这一幕,表情逐渐空白。 “你见多识广,能解释一下现在这么诡异的场面是怎么发生的吗?” 方遒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知道,或者说,不敢相信事实就是自己知道的那样。于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字道:“我也不太清楚。” 何宴直觉方遒好像在隐瞒什么事情,但是又莫名不想追问,犹豫了那么几秒后,便错失了质疑的好时机。 说来也怪,这次的狩猎反应发作,体内竟有那么点儿冰火两重天的意思,但又没有那么煎熬,确切说来,更像火热中有一条温润的细流,亢奋中有一道安抚的力量,激流中有一根坚定的砥柱。 隐隐约约还感到,精神上好像有那么一根弦延伸到虚空中,连接到了一个深邃的存在,顿时有种灵魂上的未满得到了填补的感觉。 彼此支撑? ——方遒脑海里莫名浮现了这四个字。 他看向何宴,静静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在心中不住地感慨,这命运的手笔令他着实有些仓皇无措。 “诶,”他开口了,“有个办法可以提前结束狩猎反应,你想试试吗?” 何宴一直在看三个精神体(俩肉食,一草食)相亲相爱的景象,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此时听到方遒问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方遒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问题。 “还有这种法子?要怎么做?”何宴相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给你喝我的血。”方遒说。 何宴震惊:“你不会死吗?” “笨,”方遒忍俊不禁,“喝一点怎么会死人?从前还有人献血呢,你看他们有事吗?” 何宴反应过来,道:“我懂了,就像吸血鬼一样,他们如果不加控制地吸人的血,会把人吸干,但是如果只是浅尝辄止,就不会死人,还能解渴。” “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一点有用吗?” “我骗你做什么?” “那从前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被吸干?” 方遒问:“你‘狩猎’过吗?” “当然没有。” “所以你不明白。欲壑难填,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收放自如的。” 何宴心生愉悦,故意问:“那你还敢让我喝你的血?” 然而方遒并没有照着他想的剧本念台词,只道:“不喝算了。” 何宴:“……”烟珊汀 角落里三个精神体挤在一块儿睡去了。 雪猞猁伸展身躯睡成了一长条毛茸茸的雪白大虫,花鹿枕在它那白花花的大肚皮上,轻轻打着呼,海东青窝在它俩中央,展开翅膀,一边搭一个,像是给猞猁和鹿盖了床雪被。 何宴默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转移了话题:“我没想到真的有光枪这种东西,我一直以为是谣言——是谁研发出来的?” 方遒答:“我也不知道,传言是‘上头’的人。” “野堡的人?” “嗯。” 何宴又问:“这种东西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运气好,大乱斗中捡到的漏。” 何宴觉得不妥:“那有这玩意儿的人岂不是很多?” “怎么可能?”方遒摇头,“‘上头’自己手里握着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流到外面来的就这么一把,而这一把里面也只有一颗子弹。” “你怎么确定?” “因为它是某张悦诚令的报酬,所有人都知道。后来‘上头’就再也没拿出这东西来作报酬过了。” 何宴觉得奇怪:“你们野堡上层的人居然有这样的能耐,为什么没打回绿地,统一天下?” 方遒调笑道:“或许是因为他们志不在此。” 何宴却有心好好探讨:“你们从来没想过那些人是什么来历吗?” “什么意思?” “据你所说,你们当初一起被绿地放逐出来白手起家,那他们是怎么变成的野堡上层,又是哪来的资……” 何宴话说到一半,房门突然被哐啷咣当好一顿敲,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如何的急切焦躁。 方遒眉头一皱,扬声喝道:“别敲了!有事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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