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方遒开始介绍起应急叫人按钮以及守卫巡逻的时间安排,邓长风听得无聊,半途就溜出去玩儿雪去了。 有了方遒这一番专业贴心的引导,何宴很快就在小黑屋里安顿了下来。 “你且先住下,要不了几天我就得过来陪你。”方遒最后笑着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没等何宴反应便带着邓长风离开了。 - 行野十年二月二十八日。 阿山发现了一块老旧但还能用的机械手表,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表带磨损有些严重,他单手扣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扣好,此时是下午四点五十八分。 阿山完成了今天的搜捡任务,但没有立即归队。 他在跟踪一个人。严杉婷 这个人是个男人,看起来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身高不到一米七,但长得很是壮硕,一头泡面似的淡黄卷发,同色胡子满腮。 这是一个西洋人。 阿山不认识这个人,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毅然决然地跟了上去。 原因很简单,这个西洋男人手里牵着一个不超过五岁的小女孩,模样像极了阿山一年前走失的妹妹! 阿山的妹妹叫阿恰,走失时才四岁大,光脚穿着一套脏兮兮的白色连衣裤。 阿山永远记得那一天。他捡到了一双好看的小红皮鞋,刚好合妹妹的脚,有心将皮鞋刷得干净一些再给妹妹穿。虽然生活条件不允许他们兄妹俩一身都穿得干净体面,但他还是希望妹妹尽可能地活得更好一点。就是这么点小小的心思,却让他刷完鞋回过头时发现,妹妹丢了。 他的小阿恰天生不会说话,半点声音没有发出地被人掳走了。 阿山手里提着一双铮亮的红皮鞋,愣了一秒,随即发了疯地追出去。 疯跑了几公里路,最后留下的,也只有这一双铮亮的红皮鞋。 陷入马上就能找回妹妹的激动心情中的阿山没有注意到,他跟着西洋男人走的路越来越远,能看见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看见不远处一块巨大的警示牌时,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竟已到了通城一区的最深处,光明与黑暗的交汇点! 只要超过那块警示牌往下走,他就会进入野堡的腹地、脏污的聚集所——不见天。 他迟疑了。 但是下一秒,他就看见那个西洋男人牵着小女孩,毫不停顿地走过了警示牌,从容地踏上下行的台阶,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从阿山的视野里消失! 阿山急得脑门儿滚烫,来不及深思,拔腿追了上去。 西洋男人筋肉发达的背影再次出现在阿山的眼里,他紧紧咬着男人和女孩的影子不放。他们拐一个弯儿,他也拐一个弯儿;他们停住脚步,他也停住脚步。 尽管理智一直在告诉阿山,已经一年过去了,他找了那么久的阿恰,现在不会还在通城。这个西洋男人从通城四区带走的小女孩,大概率不会是他的妹妹。 但是阿山只要一看到那个小女孩的身影,看到她穿着一套还算干净的棉裙,手里拿着一卷软糖慢慢地啃,就无法自制地想到阿恰。 他想:阿恰现在也是差不多这么大,长得应该也这么高,穿干净棉裙肯定也这么可爱,吃起糖来一定也是这样慢吞吞的,她怎么会不是阿恰。 阿山着魔似的尾随西洋男人和小女孩,进了一个血红色的房子。 - “久等了。”方遒打开小黑屋一楼另一侧的门,进入了何宴所在的房间,不过是在铁栅栏的另一边。 何宴正坐在气窗下借光看书,道:“不必抱歉,并没有等你。” “昨晚上睡得好吗?” “还不错。” “发作过了吗?”方遒又问。 “还没有。” 方遒道:“你今天中午的胃口好像没有昨儿晚上好。”燕姗廷 “我昨儿晚上胃口好吗?大概是因为昨天中午没怎么吃吧。” “那看来你今天中午没那么饿。” “确实。味觉退化得这么厉害,不饿就根本没什么食欲。” 方遒对这种感觉当然不陌生,点了点头,只能说:“习惯就好了。” “如果可以,真不想有这样的习惯。”何宴不开心地说。 方遒隔着栅栏观察何宴手上的书,半晌后道:“你在看诗集?” “嗯,你看过吗?” “它是我闲暇时整理的,”方遒说,“都是从‘吟游诗人’那儿听来的。”
第25章 雪猞猁 “那你记性很不错。”何宴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方遒问:“你最喜欢哪首?” “我最喜欢的那首还没有被记载到这册诗集里。”何宴答。 “让我猜猜,”方遒笑了,“是前几日你亲耳听到的那首吧。” “你猜的没错。”何宴肯定道。 方遒说:“那首诗,我在大崩坏以前就听说过,诗名叫《世纪》。我也很喜欢。” “那你记下来了吗?” “当然。” 何宴起身,走到铁栅栏边,将手中的诗集穿过缝隙递给方遒。 方遒并不意外地接过,默契地没有问他这样做是要干什么,只是挑了下眉道:“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何宴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回身取了签字笔过来。 方遒接过笔,手不停挥地誊写下《世纪》的全诗。 “你为什么最喜欢这首诗?”方遒一边写,一边问道。 何宴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原诗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下写出来的,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理解的,我文学水平并不算高。就我个人而言,我当时听到这首诗,有一种很强的悲凉感。时代滚滚向前,而我们却像蝼蚁一般活着,不知道为何而生,也不知道何日会死。但就连时代本身,也不知去向的好坏。” “小小年纪……”方遒说到这儿,话音一顿,许是想起了何宴并不喜欢他拿年纪说事,便改口道,“你在绿地都见了些什么,让你这么悲观?” 何宴对此哑口无言,反问道:“那你经历了那么多,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吗?我好像看到了毁灭里的一点希望。” 何宴目不转睛地看向方遒,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方遒誊写完《世纪》,看着何宴道:“有人倒下,但还有人站起来,前仆后继,生生不息。不过,也有令人扼腕之处——就算一切过去,那些血与牺牲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对于他们而言,毁灭就只是毁灭。” 夕阳的余晖此时恰好照进方遒的眼瞳里。 何宴看着那双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眸,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他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会让人想到壁炉里的火光?” 话题陡然转移,但方遒适应良好,从容地接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何宴说。 方遒再次笑了:“那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而壁炉的火光……又会让我想起妈妈。”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提到父母。” “十八号那天晚上,”何宴继续说,“你和我打了一架,那是我第一次正面和‘肉食者’过招,我本该对那种恐惧害怕的情绪刻骨铭心,但我现在回想,印象最深的却只是那时候你看我的眼神。” 方遒听到这儿,不再说话,只是微张着嘴,略有点讶异地看着何宴。 “那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在脑海中如此确切地浮现出一幅关于她的画面。” 方遒沉默地听着。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画面。我记得那是一个早冬的黄昏,下了场本不该在那时候下的大雪……”说着,何宴看向气窗外,“现在这样望出去,竟与那时候的景象有七分相似。” 方遒依然没有插话,也跟着看向窗外,他很想听何宴继续说下去。 “她走进屋,摘下兜帽,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走到壁炉边,加了一把火。我忘了那时候我原本在做什么,但那个时刻我在看着她。我记住了那时候映了满墙的暖融融的火光,也记住了她映着火光的侧脸。紧接着,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她接了个任务,匆匆地又走了,然后再没回来。” 后面的事,何宴没说,但方遒能猜想得到。 他们有相同的经历,都在置身事外的地方听到至亲之人永远离开的消息。 方遒情不自禁伸出手,穿过铁栅栏的缝隙,轻轻抚上了何宴的头发。 何宴转过头,脸上却没有悲伤。他与方遒对视,一同静默了数秒。 “会好的,会好起来的。”方遒轻轻地下意识地说道。 何宴心里酸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身边的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好起来了,他们也这样告诉自己。 ——已经好起来了。 ——会好起来的。 何宴垂下眼帘,从方遒手里拿过那册诗集。 “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方遒将双手插进裤兜里,轻声道。 何宴没说要还是不要,只是将诗集抱进了怀里,转身要回到气窗下。 方遒一抬眼便看见了何宴光洁的后颈在夕阳的余晖下短暂掠过的那一瞬,下意识产生了一点对美的遐想,突然间就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燥热感从脚心而起,凶猛地直窜上天灵盖! 糟了。方遒暗道不妙,却又因为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一般而言,进入狩猎反应期的“肉食者”就算再想“狩猎”,也会遵循动物的本能,对于强大的对手很难产生攻击心态,只会将弱小的“草食者”或者确定可以用实力碾压的“肉食者”作为目标。 方遒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直觉事情会变得很糟糕。 与此同时,对这场意外尚且一无所知的何宴却莫名感到了一点精神的触动,好像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线,一端连着他,另一端……何宴慢慢地回转头,脸上带着一点思索的表情,却看见方遒竟半蹲在地上,一手紧紧抓着铁栅栏,低垂着头,呼吸渐渐加重。 “你怎么了?!”何宴冲过去。 方遒却道:“离我远一点。” 何宴迟钝地反应过来:“狩猎反应?怎么这么突然,比我还快?” 方遒没有接话,只是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闷哼。 “你……”何宴退了几步,迟疑地说,“如果很难受,可以说出来,也许说出来会好一点?” “……唯心主义。”方遒痛苦地笑说。 何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肉食者”在自己面前狩猎反应发作,但无论是他,还是这个“肉食者”都只能就这么捱着,咬紧牙关地捱着。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方遒很煎熬。此刻在他体内,好像有一轮末日的太阳将要爆炸,常人难以承受的炽热能量在筋脉里横冲直撞,却始终无法找到适当的出口。
91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