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生虽然喜欢艺术,可自己创作的频率相当低。因此工作室里的那张画给了林屿很深的印象。 画的背景一片漆黑,画面上贴着一些断裂的麻线,麻线的走势有的部分乱作一团,有的部分干净整洁,远远看上去像一个不那么规整的迷宫。 这张画的情绪与顾生当下工作的氛围意外地重合。林屿认为它冷硬,从容,充满压抑。他记得顾生以前的作品并非如此。他偷看过所有顾生的期末教师评价,上面总是客观地书写着:该生冷静,聪明,积极又充满创新。 林屿从前很崇拜顾生。认为他做事老道成熟,同龄人不可企及。 而现在追根溯源竟莫名有些心酸。 顾生始终在与各方沟通且无暇顾及林屿。注意到林屿这位生人的是顾董事长的秘书,那位十多年前林屿见过的“陈叔”。 陈叔先是礼貌地问询了林屿的身份,知晓后对他手臂的遭遇颇感唏嘘,但在表示遗憾之后就马上劝说道,“董事长需要休息,现在可能不便探望。”又想起顾生提前交代过,要求林屿务必去一趟康复科,不要耽误假肢的康复课程。 总之意思都是一样的,大致是要他莫管闲事速速走人。 林屿点头表示听懂,准备离开时,又远远地望向顾生。由于轻微的近视,对方的面目显得模糊。顾生和另几位董事的影子倒影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上,医院冷色的顶灯打下来,几个人被阴影勾勒的像苍白的蜡像。 他看了很久,但顾生并不知晓。因为顾生似乎有很多的商业要事,要与旁人在医院的长廊,病人的床前研讨。 林屿叹了一口气表示理解,并对陈叔的好意点头致谢,便独自一人向康复科走去。 康复科与重症监护室是两番光景。 由于事故太过久远,林屿在最初检测的时候,医生表示过,他的肌电信号较弱,不见得假肢穿戴的效果会很好。 但首次康复训练的结果却让这种担心显得多余。林屿在取物的康复课上表现尚佳,能够很顺利地控制手型,稳稳地抓取和叠加物品。康复科的护士路过看到,都很为他感到高兴。 林屿看着假肢上套着的,与左手无异的美容手心绪万千。他想起和顾生重逢时,山一画廊的首展“重启”。他突然很想批判艺术家对人类与科技发展的思虑过多,在右臂能够重拾物品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站在现实面前,艺术也很多余。 他急于把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告诉顾生,他想如果没有遇到顾生,品尝这份快乐可能还要推迟很久很久。 林屿穿戴着假肢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终于意识到再也不会遇上探究和怜悯的眼光。他和所有擦肩而过的人一样,拥有健全的四肢和普通的大脑,他终于变成了一个很平凡的普通人,甚至想把这种快乐说给每一个路过他,忽视他的陌生人听。 他眼里的昔川也不再似原先的悠长和悲伤,他想起水城明朗的水道。他觉得它们是相似的,不是悲哀的,是通向阳光和柔软,通向明亮的未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想到顾生。 可是他知道现在不便打扰他,林屿想挑个好时节,好天气,告诉顾生他所有的冲动和爱。 十几年来只因他而起的冲动和爱。 林屿回到家,来到顾生的房间,整理方才睡过的床铺。 顾生是很有条理,过于谨慎的人。房间里每一样物品都分大小和色卡进行分类。林屿想起高中时他也是如此,普通的同学创造作品都要别出心裁想一个名字,顾生却是很固执地给它们编码,弄得像古典乐的乐章。林屿觉得这种严谨也有些固执的可爱,就好像发短信的时候顾生不太熟练的表情包。 林屿做完简单的收拾去浴室洗手。他擦完手准备离开的时候,在洗手池放杂物的托盘里瞥见一丝蓝光。 托盘里放着一些不太重要的物什。一小盒棉签,几只碎发夹,一小盒刀片,和一只黑色的玻璃戒指。 玻璃戒指很随意地放在碎发夹旁边,显然没有被主人认真收纳的意识。戒指中间的一圈细缝中露出蓝光,让林屿回忆起顾生带着它在店里明亮的光照下说,“这是我第一次戴玻璃戒指”时,郑重认真的表情。 托盘旁有一个很大的收纳柜,抽开每一层,都按样式整齐地放置着各类配饰。顾生喜欢配饰,也乐于分类。 林屿想顾生一定是走的太急了,还没来得及把这只戒指收纳起来,所以才随便乱放一下,并不是因为他不重视的缘故。 林屿合上了托盘旁的收纳柜,又看了一眼托盘,视线最后停留在自己手上的,相同款式的蓝色玻璃戒指上。 而后转身默默地回自己房间了。
第35章 8.2否定 林屿回房之后整理了画材和参考,双手捧着材料箱往家里的工作室走。 有假肢的生活他还不太习惯,偶尔取物也会因为控制不好而掉落。但林屿对失败不厌其烦,只想很快很多地做康复训练,回到十几年前与常人无异的样子。 工作室里的长卷被林屿重新摊开,旅行后新的创作状态使他颇有信心。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屿才发现绘画的进度并没有因为装了假肢就变得飞快,甚至因为身体的生疏和兴奋,进度还放缓了许多。 作品彻底地完成用了接近一个半月的时间。工作室窗外的秃枝悄悄地萌发了新芽,室内的暖气逐渐罢了工,城市里洋溢起温暖的朝气。徐匀一塌糊涂的书法也随着气候变暖,在矫正的过程中开始舒展起来。 林屿发觉身边的一切都在往上坡走,唯独他的恋情发展在向下滑坡。 顾生自从父亲生病,就把画廊全权委托给了表姐顾逸,自己回主公司打理家业。林屿在进行创作的一个多月中,一次都没有见到他。 考虑到顾生很忙,林屿也鲜少主动联系。导致两人间的短讯和电话少的可怜,和过去做普通朋友的时期相比更为寡淡。 这样的时间久了,林屿看着平淡如水的讯息,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渐渐发现顾生发信息的频率很固定,隔三天一次,都是在下午六点左右,以问他“今天过的如何”开始,和“注意休息”结束。而电话则是每五天一次,沟通的话题也是攀谈日常琐事,大约聊上一个小时,通常以顾生还有工作挂机。 林屿隐约感觉到,顾生好像把与自己的交流时间列了表。如果在顾生选择交流之外的时间打扰他,他一般会不回信息,或者隔几天在固定的交流时间回复。 一次林屿有急事没有找到顾生,有些置气地问,是不是与他沟通还得预约。顾生在电话那头顿了好久,才抱歉地说没有的事,如果以后林屿找他都会尽快答复。 自那以后好几天,顾生都很快地处理了林屿的信息。然而这个承诺只坚持了半个月,他就又变回了以前按固定时间交流的状态。 林屿对此颇觉无奈。他想起高中的时,顾生也有类似这样的毛病。当面交流妥帖且高效,一旦用手机联系就有些困难。虽然信息发出去他一定会回复,但秒回这样的字眼好像在顾生的字典里从未存在过。 林屿在完成作品的这段时间,常去康复科例行看诊。一次在医院遇到了心理科的陈益净医生。就把顾生回复信息的状态告诉了她,想询问是不是自己太没有安全感。 陈医生闻言露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她翻看着林屿的病例说,“不是你的问题。他是这样的性格。”又问林屿,“顾生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总是被甩的事?” 林屿回想起在晓山,遭遇分手时的顾生落魄地说,他在感情里“从未主动提过分手”,还问林屿“怎么做别人才感到被珍重”。 林屿疑惑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陈医生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说,“顾生的情况得让他自己对你解释,比较复杂。”看着一脸担忧的林屿又道,“但我想他对你应该是很特殊,很努力的。你要是受不了他,离开的时候也委婉一些。” 林屿惊讶地说自己没有要和顾生分开的意思,又问陈医生怎么会这样讲,顾生难道有什么心理问题吗。 陈益净摇了摇头说,“你得和他多沟通,他不是有心理问题,只是。。。不算特别正常。” 林屿担忧地追问医生有什么不正常,医生只说,“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便多管。” 林屿一头雾水地从医院里出来,反复琢磨后,还是给顾生去了电话,且拨打多次后才被对方接起。林屿犹豫着告知了顾生方才与陈医生聊天的疑问。 顾生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久,最后没头没尾地问林屿,“你觉得我不正常吗?” 林屿很肯定的给了否认的回答。他听到了顾生在那头小声而温柔的轻笑,顾生又用柔软的语气问林屿,“如果我每天都固定和你联系,你还会觉得难受吗?” 林屿想了想说不需要,说只要想联系的时候顾生能接应到就好了。 顾生沉默了一会儿,林屿好像听到顾生泄气似的叹了口气,说,“那样可能不太容易。”又说,“我忙完了这一阵再和你详细说这件事。” 林屿点点头说了好,说很想他。顾生说他也是。准备挂机的时候林屿又听到顾生吞吞吐吐的声音,好像是说,“我对这段感情很认真的,你可以相信我。” 林屿莫名的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想起那个托盘里随意摆放的戒指,以及旁边整齐收纳的首饰盒。让他想起它们待遇间的天差地别。 但林屿还是默默地对着手机说了“好,”说“我相信你。” 林屿和顾生通完电话,又接到了顾生的表姐顾逸的讯息。 顾逸说顾生把许昌老师和新生艺术家的展览项目全权交与了她。她需要到工作室来考察一下林屿的作品,是否符合这次项目的展览要求。 林屿和她约定了在工作室会面。顾逸过了一会儿发来核实信息问道,“你的作品是在顾生家创作的?” 林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是,说他目前尚未有自己的工作室。顾逸过了很久才发来一句,“那我会很认真地看看的。” 不禁让林屿有了些微的紧张感。 事实上林屿见到顾逸的时候更紧张了。顾逸早年留学,是从独立艺术家转为策展人的,看起来张扬而有气场。与顾生的沉稳老练不同,她显得聪明和活泼。 她对林屿每一步的创作逻辑都进行了质疑,以及对他背后的思考和调查进行了评估。林屿被问了很多答不上来的问题,也没有阐述出作品更深层次的思想。 顾逸全程看画的速度很快,她掠过了林屿的装置和小幅绘画,只对十米的长卷表达出,“比较有感情”的评语。 考察完作品后两人沉默地坐在顾生家的会客厅里,喝着阿姨端上来的新茶。顾逸扫了一眼林屿的假肢说,“最近装上的吗?”林屿点点头说是。她说,“那恭喜你了。”林屿只得说谢谢。
33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