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术也梦到过面馆的那个阁楼和高中的饮品店,都是些很久以前的回忆。 不过今晚不是,今晚他又梦到了席鸿谦。 梦里他喊席鸿谦“学长”,偶尔也喊“哥”,以一种较为亲密的姿态。他梦到自己说“不做了”,然后席鸿谦从自己身上退出来,但进浴室后又没有信守诺言。 是他逐渐恢复记忆的那段时间。 那天席鸿谦出席了一场品牌发布会。是个高奢品牌,经常在国外时装周的秀场上出现,为了配合品牌风格,席鸿谦在出发前换了套不那么商务的高定西装。 发布会结束后有场交流会,主要为明星和品牌方提供合作机会。席鸿谦没有久留,离场时间刚好能赶上去西郊接徐术的点。 入夏后天暗得慢,席鸿谦到达酒厂时,夕阳只落下一半,天际处散漫出光线,浮云被染成深浅不一的橙色。 漫长的黄昏里,徐术看着席鸿谦下了车,很少见的穿了套丝白色复古西服,向自己走来。 高大、英俊,任何溢美之辞都不为过。 只是一瞬间,在天体散射的昏黄光线里,徐术从记忆中看见了那棵洋槐树,还有树下依偎而立的年轻伴侣。 那段时间,徐术一直觉得记忆不够完整,一定有些非常重要的部分他漏掉了。徐术知道自己总会想起来,却没有想过会那么突然。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毫无预兆地,徐术全部想起来了——是那些关于蒋清和李南音的记忆。 “怎么了?今天累了吗?”席鸿谦走到徐术跟前,看着明显还在发愣的徐术,温声询问。 在席鸿谦的怀抱里,徐术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不算浓,但徐术还是觉得反胃。 几秒后,徐术很轻地推开席鸿谦,垂着眼没有看人,故作自然地开口说,“没有,不累”,然后朝车边走去,“好像有点饿了。” “好。”席鸿谦回道。 上车后,徐术将头转向车窗的方向,很快闭上了眼。 徐术感觉到席鸿谦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就转头对司机轻声说了“声音关掉”和“车窗都合起来。” 那段时间记忆在逐渐恢复,徐术其实已经慢慢接受,真相并非席鸿谦口中的那样美好。 但原来,真相比他想的还要糟糕——席鸿谦有过深爱的伴侣,是他恬不知耻地、三番两次地利用病症爬上了席鸿谦的床。 虽然徐术有在掩饰,但那个晚上他情绪低落得非常明显。 回到公寓后,徐术洗好澡换上睡衣,很快就进了卧室。他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另一侧,似乎已经入睡。 十来分钟后,席鸿谦也进了房间,躺进徐术身边。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已经洗净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徐术一样的沐浴液气味,带着一点点的凉。 没多久,席鸿谦从背后揽住徐术,吻了吻徐术的颈侧,用很低的嗓音说徐术,“这么快就睡了,还说不累。” 被席鸿谦吻过的地方变得很烫,眼眶也变得很重,有要流泪的错觉。 徐术希望自己尽快把情绪消化掉,像个真正的成年人,而不是躺在这里装睡,又莫名其妙地想哭。 他也想心平气和地告诉席鸿谦,自己已经恢复了全部的记忆,然后问席鸿谦为什么要瞒他,再问席鸿谦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但徐术做不到。 徐术其实知道,席鸿谦应该是有点喜欢自己的。 但那种喜欢是对小猫小狗的喜欢,觉得可怜的喜欢,觉得有点心疼的喜欢。 小猫小狗没有必要知道主人今天都做了什么事,只要在家里乖乖待着,等主人回家就可以了。 主人不会需要宠物的帮助,做决定时也不会考虑到宠物的感受。是这种喜欢。
第71章 星体 或许是为了营造些温馨的氛围,人造子宫采用了圆弧的外形,乳白色的椭圆体,像一颗颗卵。 球心中央手臂粗细的连接器持续不断地运作,监测其内胚胎的状态,输送养分和空气。 隔着玻璃,徐术驻足过无数次。第五排右数的第七个,其实外观上和别的腔室没有任何区别,但徐术总觉得那个似乎更圆更可爱一些。 他还就此向徐飒阳求证过,并获得了来自徐飒阳的两个白眼。 冬月廿二,农历小年的前一天,街上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为除旧迎新做下些铺垫。 当晚,明东医大附属医院19楼的胚胎室内,第五排右数第七个,左侧接头上的提示灯突然发出红光,随后像呼吸一样开始闪烁。 为了不对别的胚胎造成影响,个体腔室出现情况并不会有任何警示音。室内一如既往的平静,机器发出规律的嗡鸣声,似乎一切如常。 可刺眼的红灯,打在乳白色的腔壁上,又明晃晃地昭示着这里的异常。 _ “披着。”徐飒阳将手里的外套展开,搭到徐术身上。徐术来得太急,穿着居家服就赶来了医院。 衣服是好好地披上了,而意料之中的,徐术没有任何反应。他已经在玻璃前站了半个小时,静默地等待着报告结果,像一座油盐不进的石像。 徐飒阳叹了口气,说,“结果出来了。” 两秒后,徐术眨了下眼,缓缓将视线转向徐飒阳。 信息素缺失综合征。 起病多见于高量级信息素持有者后代,发病时期不定,早则胎儿心脏成型期,晚则可至十至十二周岁。 以腺体抵抗和心脏早搏为主要特征。腺体抵抗可影响成年个体的信息素分泌状态。 由于信息素缺失综合征患者不同的年龄、需求和临床表现个体差异较大,因此,应采取个体化对症治疗措施。治疗主要包括父体或母体信息素干预,或口服阿吡素片,疗程一般为3~6月。 “……但我们不敢给她用药。”徐飒阳看向徐术,然后罕见地犹豫了几秒,才说出原因——胚胎体内有人造信息素残留,用药极有可能产生拮抗反应。 徐术睁了下眼睛,又闭上,重复了几次似乎才听明白,嘴唇张了张,最后用气音说了句“是我。”说完又机械地重复,“是因为我。” “如果——”徐飒阳的话刚开了头,很快又止住了。 如果,如果。 如果徐术没有滥用人工信息素去抑制应激症状,而是早早地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伴侣,那现在只要注射小剂量的阿吡素就完全可以解决。 如果席鸿谦没有出车祸,腺体没有受损,那便可以通过定期释放信息素进行干预治疗,对症且无副作用。 但现在去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胚胎室连接的巨型监测屏,由于不断运作发出了规律的嗡鸣声,曾经给徐术带来过安全感,今天却让徐术生出了恐慌。 心脏像被吊起来,吊得高高的突然就开始往下坠,坠得又急又快,却怎么也落不到底,一直一直地坠下去。 又像被凿穿了一个孔,刺骨的风透过那个孔簌簌地往里灌,骨头连着脏器都碎了,然后和着血就从那个孔漏了出去,人只剩一个空壳。 徐术突然开始想,是不是自己最近期待得太明显,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其实徐术很少去回忆过去,因为没有必要。 他也不觉得苦。 谁又不苦呢?先天残瘸、独子溺亡、顶罪入狱……这个世界过得比他辛苦的有很多。 生命本来就是个不断消耗的过程,有的人消耗得少一点、慢一点,而有的人消耗得多一点、快一点。徐术可以接受。 福利院小孩很多,但真正被领养走的却很少,大多是上完九年制,就被放出去自身自灭了。 海明的福利政策还算可以,如果能考入高中,不仅能减免学费,还能补贴一些生活费。徐术没有期待过会被谁领养,考上高中就是他的唯一期待。 徐术其实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了。 因为中考、高考他都发挥得很好,够到了明东一中、明东大学的分数线。 现在,有份还算可以的收入,有自己的房子,甚至不久之后,还会迎来自己的第一个亲人。 徐术的公寓里有个储物间,没什么东西一直很空,这段时间却也装满了。 长着蜜蜂翅膀的小鞋子,浅粉色织带的蛋糕裙,积木城堡和人偶芭比……徐术只要看到合眼的就都买了,然后规整地放进去,甚至抽了个周末把储物柜刷了层漆,做了手绘。 现在就像一个巨大的礼物盒,安静乖巧等着它的小主人来。 可惜,命运似乎从来不会偏袒徐术。 偏要在徐术将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对他说来不了了。 _ 胚胎室前,徐飒阳看了眼徐术又看向玻璃房内,再次叹了口气。 他往长廊尽头走去,同时拿出手机拨下了一串号码。 几分钟后,徐飒阳挂下电话,眉压得很低,告诉徐术“还有办法。” 席鸿谦曾经液化了一些信息素,送去圣顿稳定李南音的病情。但不久后,严霖设计取走了李南音体内的“蒋清腺体”,因此那几管信息液便没了作用,目前仍在光阑基地内。 而徐飒阳博导的实验室有器械和技术,能够将液化信息素转化为胚胎体可接受的形态。 通话后得知,博导和他的团队目前都在圣顿,因此可等谢阳也或是Thanatos去基地取出信息液后,直接将胚胎体带去实验室治疗。 “席鸿谦的信息液我去问,但徐术,你要用什么理由?”徐飒阳再次开口。 理由无非两种,直接说出这个小孩的存在,或者说徐术的应激症尚未痊愈,并以此为借口求来这些信息液。 徐术愣了几秒,却很快做下决定,“不要说她,说我的病。” “那他们就……”徐飒阳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用了这个理由,江无、严霖……这些徐术为数不多的朋友,都将会明白席鸿谦接受徐术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出于徐术的应激症,或许最后蒋清也会知道。 徐飒阳不忍心继续说,徐术却回他“没关系。” 其实徐术也短暂幻想过,他和席鸿谦的交集,或许也能包装成一段在外人看来日久生情、自然而然的故事。 尽管没有人真的会信,但听起来很美好。 可真到要宣之于众的时候,徐术却远没有自己想得那样觉得难堪,也并未因此产生太多情绪。 _ 简短接洽后,Thanatos欣然同意。 当夜,他们带着那个乳白色的椭圆腔体,飞去了圣顿。 航班降落前,徐术短暂地做了个梦。 他回到了公寓,打开门看见家里有人。 是个小女孩。她蜷躺在沙发上,背对着大门,穿着对毛茸茸的奶黄棉袜,手上抱着那只长耳朵小狗玩偶。 他喊了一声,小女孩没有应,很慢地走过去后,才发现她在抖。 他俯下身抱起女孩,小小的一团,很乖的窝在他怀里,却苍白着一张脸,连嘴唇也在颤,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呼吸不上来。 “爸爸。”可能是因为他回来了,所以小女孩醒了,睁开眼细声细气地唤他。 “我有点痛,爸爸。” 醒来时,徐术抬手摸到自己满脸的泪。 他拿纸擦干了脸,看向舷窗外的云层和星体。星层很远,归途看起来也遥不可及。 他想,他好像已经没有办法寄希望在任何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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