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床头柜顺了一瓶驱蚊液,悄悄关上房门下了楼。 下到一楼时,宋屿安特意放慢了步子,远远地多看了傅凌清几眼。 从他发来的消息看,至少已经在楼下待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一通来电差不多也挂断在那个时候,估计是猜到了自己在忙,于是就安静地等,没再打扰。 傅凌清远远望见了他,不管不顾地张了双臂,几乎是扑过来,将他抱在了怀里。 这副模样说是久别重逢都有人信,谁能想到他们前一晚才在他的公寓从黄昏缠绵到夜幕四合,而近在咫尺的一次分别,距此时也才不到二十四小时。 交叠在自己身后的双臂之间摩擦出软塑料袋的声响。 宋屿安扒拉开傅凌清的胳膊:“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呢?” 傅凌清把东西在他面前晃晃:“夜宵。” 两套煎饼果子。闻闻味儿还冒着热乎气儿,估摸着也才摊出来没多久。 没两分钟,两个人不知道哪里能去,于是又坐回了病房外的长凳上。 宋屿安把随手带在身上的那瓶驱蚊液在掌心蹭开,抹上傅凌清已经满是蚊子包的双腿:“傻的吧你,不知道进来啊?一晚上站那给蚊子咬?多来几号你这样的,整个医院的蚊子都有着落了。” “我怕撞见阿姨,让她不高兴了再,”驱蚊液盖在皮肤上更痒了,傅凌清伸手去挠,“不过北方这蚊子是真的毒,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大个的蚊子,还带花的。” “那么大个花池子有几个人像你那么个站法啊,那蚊子都指不定饿了多长时间了呢,好不容易有一傻大个往那一戳,还不得往死了咬你。” 傅凌清手里的煎饼果子递给宋屿安一套,自己留一套毫不客气咬了一口,那香味立刻顺着咬开的缝儿往外钻。 他捧着被咬走一大口的煎饼指给宋屿安看:“这玩意儿就是你说的馃箅儿吧?” 宋屿安点点头。 傅凌清一边往嘴里送食物,一边比划着大拇指,左右开弓忙得不亦乐乎:“是香,好吃。” 宋屿安失笑:“你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傅凌清的餐桌风度依旧,即便这不算什么餐也没有什么桌,也依旧还是嚼完了咽下去,才张口说话:“饿一路了我,本来想等你吃晚饭的,结果你一晚上没下来,还不回我消息。” 放在几个月前,宋屿安绝想不到,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长大的大少爷,有朝一日会抱着煎饼果子吃得这样香。 还怪好笑的。 “你今晚要守一晚上?” 走廊的灯也熄了个差不多,此时只剩下安全出口的标识牌闪着莹莹的绿光。 “嗯,就我妈和宋屿宁两个人轮班倒,好几天了,俩人谁也休息不好,我让她们回去好好睡一觉。” “那你怎么睡?” 宋屿安指指房间:“双人间,就住了我外婆一人,有个空床位,凑合一晚上问题不大。” 他极其自然地从兜里摸出手机:“宋屿宁应该还没睡呢,你叫个车回去住,我让她下楼接你。” 傅凌清夺下他的手机塞回去:“人家娘俩住得好好的,我一个男的过去算怎么回事啊。” “你和我待医院?”宋屿安问他,“那你睡哪?” “那床看着不小啊,”傅凌清隔着窗目测,“睡俩人问题不大。” “睡俩宋屿宁是问题不大,”宋屿安看他,“睡俩一米八的大男人,未必。” 躺在那张空床上试了试,确实除了稍微挤上一点之外,没什么大问题。 宋屿安手脚不敢动地僵了好一会,还是准备翻身下床:“我在床边趴一晚吧,明天回去补觉也行。” 脚还没落地,被人轻轻地拦腰搂了回去。傅凌清压低了声音在他身后低语:“趴着睡一晚上,脖子别要了,还不如挤挤呢。” 宋屿安把搭在腰间的手往下拂:“你别乱来啊,我外婆就在隔壁睡着呢。” “知道了,快点睡会。” 入梦前傅凌清又听到宋屿安叫他:“傅凌清。” 他的手臂又紧了紧:“嗯?” “没事,晚安。” 宋屿安压低了声音悄悄说了一句,他想几乎已经要睡着的傅凌清大概是没听到的。 他说,有你真好。
第90章 太甜了宝贝 === 前一天听安宁说会在每天早上七点来换宋屿宁的班,宋屿安前一晚特意定了提前十分钟的闹钟。 等到了早上,听到安宁的声音,他才转醒过来,惺忪中摸开手机看一眼,才刚过了六点半。 看着安宁已然把早餐安排好的忙碌模样,宋屿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伸手摸到身边空空如也时长出了一口气。 他试探地问:“妈你...一个人来的?” “屿宁还在家赖床呢,我就没叫她——”宋屿安正要放松下来,安宁却话锋一转,“哦,你是不是问小傅呢?” 宋屿安整理衣服的手顿住:“您碰上他了?” 老人家觉少,外婆看上去也一副醒了已有一会的模样,听不太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 宋屿安心想外婆是大概率没有见到傅凌清的,不然这么大个人凭空出现在病房里,怎么想也解释不清。 “刚在电梯间遇上的,看那样是想跑呢,”安宁利落地升起病床的靠背,“我忘记打粥了,本来想让屿宁一会来的时候捎上,正好看见他,就让他去跑腿了。” “啊?”宋屿安一时没转过来,“跑腿?傅凌清?” “让他帮我做点事,不可以吗?”安宁替外婆整理好,笑了笑,“怎么,不让用啊?” 宋屿安还没想明白安宁这样的转变来自于哪里,三下规律的敲门声入了耳。而后傅凌清推门走了进来:“阿姨,白粥打完了,外婆不能吃太甜的,我换了菜粥。” 安宁难得对傅凌清舒心地笑笑:“放那吧。知道外婆不能吃甜,心挺细的。” 他把东西搁下,指指床头柜:“那里头搁着胰岛素呢,昨天找纸的时候看到了。” 被交代的任务完成,他和宋屿安并排坐在那张空病床上,收到对方投来的眼神: 「什么情况啊?」 听凭差使跑了一趟腿回来的人显然也一头雾水。 外婆已经喝起了菜粥,眯着笑问宋屿安:“屿安,这是谁啊?” “是同事,外婆,”见宋屿安又要犹豫,傅凌清抢先开了口不让他为难,“宋屿安在上海的同事,刚好来北京出差,过来看看您。” 外婆动作顿了一顿。宋屿安习惯了她这样的反应,耳朵不好用了,听完一句话总要几秒的时间,才能消化别人说了些什么。 只不过这次反应的时间似乎比平时都更长了一些。 “蛮好的蛮好的,”她反应过来后对着傅凌清说,“我挺满意。” 宋屿安听得别别扭扭的:“您满意什么啊,要不您做我老板,同事也替我一起选了得了。” 也不知道外婆是听没听到,总之是开心地笑了。 宋屿宁前一天说,自从外婆住院以来,每天早餐打上来的粥从来的喝不下半碗。而那天早上,她不仅喝光了那碗菜粥,还额外多吃了一个鸡蛋。 临近中午的时间宋屿宁也姗姗来迟,五个宋屿安本不愿同堂的人同时出现在一个房间里,还好无事发生。 有种奇怪的感觉打心里萌生,他觉得那一刻,这五口倒像是一家人。这种奇妙又诡异的感觉,恰似在上海初次见到温容漪。 宋屿宁正给外婆讲着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新鲜故事逗她开心,宋屿安偷偷望过去,心想或许无法当面给外婆介绍他描述里的那个恋人了,这样共处一室,也就当是见过。 高个子、心思细、会照顾人,各种特征对号入座,眼前这个人还是挺显眼的。 只不过外婆不会往这方面想罢了—— 还好不会往这方面想。 宋屿安一待就是好几天。每天三个年轻人轮番换着新花样,只为了让外婆保持良好的心情,在偶尔发作的时候可以不那么痛。 初始的提心吊胆在慢慢流逝的日子里逐渐消失殆尽,他发现时间治愈一切,也让人放下一切。外婆不在乎、安宁也变得不在乎,在乎的似乎只有当年的父亲,和他以为的「所有人」。 第十五天,上海那边虽然有人帮忙盯着,但无法事事亲力亲为,依旧积了一堆要他们亲自回去处理。 他们去和外婆告别。她右脸隆起的部分更加明显了,却还是一脸慈祥的笑意,对他们摆摆手:“有事要忙就赶紧回去吧,甭惦着我,好着呢。” 宋屿安站在房门前向她比划着手势:“要是疼了给我打电话,你外孙唱歌给你听。” 她的手又挥了挥:“去吧。” 谁都知道这样的告别或许意味着什么。宋屿安心里泛起止不住的难过。 他这才明白自己的嘴硬心软,十五天前坐在这里信誓旦旦地想自己的隔辈亲情被时光抹去,其实不过都是他自己的后知后觉。 宋屿宁送他们去机场。 安宁追出门相送,没说告别的话,只留下了一句:“你外婆知道你在上海自己开店。” “回去吧。”她说。 宋屿安有些疑惑地转身离开,想了一路安宁留给他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终于在走到医院大门时明白过来。 他倏地转过了身,望着外婆住的那一间病房,眼眶里一时间热流如注。 宋屿宁和傅凌清一时间都有些无措:“怎、怎么突然哭了?” 宋屿安仰头,用手指蹭去下眼睑上已经沾上的湿痕:“外婆知道我们的关系。” 轮到傅凌清一怔:“什么?她那晚醒过来看到我了?” “不是,”宋屿安摇摇头,“她知道我在上海自己开店,所以我根本不会有同事。她那天根本不是反应得久了,而是在琢磨这件事情而已...” 可视线落回的那扇窗上的时候,却再次模糊了:“我外婆退休前可是北京市的优秀教师呢——她什么都知道...” 宋屿宁听到这句相识的话,泪也一下涌出了闸。 宋屿安还自作聪明地将傅凌清的样子对着外婆极尽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她在听到傅凌清说这些话的时候,又怎么会猜不到。 她什么都知道。 刚刚离开前本是想要合张影的,可他想外婆大概不愿以那副模样出现在镜头里,而他也不想用这种方式,看起来倒像是要纪念什么。 最后还是没拍。 宋屿安强忍住想要再次冲上楼去的冲动,转身离去。 脆弱的生命,可爱又可恨。 可爱的依旧可爱,可恨的... 他却恨不起来了。
那个谁也不愿意面对的日子来得太快,距离宋屿安离开北京,仅仅过了一个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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