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已经在一起好几年的样子,穆之南问:“一直都很认真啊,怎么你感觉不到?” “就现在,咱们不在工作场合,就抛开医生的身份,什么同事什么疾病什么治疗方案都不提,单纯地游山玩水。” 他心说这话题不是你先聊起来的么,笑了笑,“那咱们退休了天天都能这样。” “咱们退休”这几个字,听起来是个遥不可及的日期,但杨朔却异常欣喜,感觉自己得到了一个近乎天长地久的承诺。 杨朔租的民宿藏在山里,要坐一阵子小电车,路上几乎见不到人,每隔十几分钟才能遇到一座小屋,穆之南轻声问:“还要开多久啊,咱们是要住在山顶么?” “哎呀不是,别着急,这家主打的就是低密度,据说房间的间隔超过两公里,绝对的安静没人打扰。” 穆之南瞥了他一眼:“真会挑,从哪儿找到这么适合偷情的地方。” 下了车,推开矮门,一方小院儿,两间小木屋,穆之南皱了皱眉头:“这房子,结实么?” “哈哈你还怕它塌了不成。” “看起来刮一阵风就倒了。” 送他们过来的服务员笑着说:“木头都是贴在外墙的装饰,实际这个房子是钢筋水泥做的,您放心吧,别说刮风了,地震都没问题。” 果然,进了房间,就是一个很正常的房子,跟外观不同,内部的构造是现代风格,客厅的大落地窗视野开阔,满眼的绿色,确实是按照世外桃源的标准建造的。 黄昏刚过,山里的温度陡然下降,穆之南把自己摊平成一片轻盈的叶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睡醒醒,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杨朔正在给他盖毯子,说再等一下,服务员马上送东西过来,我们在院子里烤肉。 跟着杨朔度假的穆之南,什么都不用想,似乎真的抛开了医院,以及医院里的那些人。周围真的安静,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夜雾湿冷,户外就不能待了,和爱人进屋关门,他的整个世界就在这个密闭的容器里了。 明明是在山里,他却感觉自己平躺在海面上,随波逐流,无忧无惧,自在自由。 杨朔捏着他的下巴,沉下声音:“宝贝儿,说了多少遍了别咬嘴唇,叫出声不丢人,好听,我喜欢。” 他难耐摇头,睫毛不自主地抖动,依旧不肯松口。 “别怕嘛,方圆两公里都没有人。” 穆之南还是没出声,但急促呼出的气息喷在他耳边,起初只是一点温热,但这一点热从他耳边迅速蔓延到全身,心脏收缩和舒张都加快了速度,血液在奔腾,杨朔感觉自己沉在一个漩涡里,他无法反抗也不愿反抗,就只想这样晕眩着进入湍流深处。 他迷恋穆之南脊背的弧度,用力抬起头的时候,似乎是一条小船,载着他的全部爱意,杨朔低头吻他的后颈,并且顺着脊椎一路向下,抚摸到腰最细的位置,还充满怜爱地轻揉了一把。 他以为的轻,和穆之南感受到的力度,隔着专业运动员与体弱多病的普通人之间的天渊之别,穆之南突然感觉腰快被他压断了。 他尖叫一声,力不能支,倒在床上。 杨朔全身的热量倏地散尽,愣在当下。 穆之南挣扎着侧过身,身体似乎还因为疼而轻轻颤抖:“天呐你这是要把我拦腰切断的力气。” 杨朔慌乱极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好了没事,就突然疼了一下。”穆之南晃了一下他的手臂,“我想喝口水。” 杨朔摸了摸,没找到枕边那瓶水,大概是刚才被踢下床,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从客厅拿了一瓶新的拧开:“还疼么?要不要回医院看看?” 穆之南失笑:“还‘回’医院,你忘了咱们不在家了?” “哦对,忘了。” “没事,真的好多了。”仿佛刚才那个疼得颤抖的人不是他,笑意里竟还带了些歉意,“继续么?” 杨朔窘迫:“……继什么续,被你吓软了。” “那我也可以让它重新起立敬礼。” 他一脸沮丧,心有余悸,哪儿还有这种兴致:“求你了别招我,趴好了,帮你揉一揉腰。” “那你轻点儿。”经过刚才那一下,穆之南的表情里,似乎充满了不信任。 这次是真的轻了,穆之南被按得舒服,全身放松,不禁“嗯”了一声。 杨朔对着他的屁股拍了一巴掌:“别叫,叫出感觉你负责么?” 他笑得脊背都在抖,脸还埋在枕头里,声音含含糊糊,但听得出佯装嗔怒:“唉!小杨主任真难取悦,一会儿让叫一会儿不让叫的,那揉出感觉你负责么?” “负责啊,你有什么问题我就能解决什么问题。” 但转天穆之南回到医院,遇到的问题,恰好是杨朔解决不了的。 儿童医院胸心外科副主任唐彬,穆之南也是认识的,只是他为人低调又沉默,不像梁一成喜欢活跃在新媒体的镜头前,白礼郃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把他请了过来,并且把程春和与肖潇安排在他那个组。 穆之南当下脸色就变了。 白礼郃说:“唐主任您先去办公室吧,跟程医生肖医生熟悉一下。”转身对穆之南说,“你跟我过来。” 在17楼的走廊尽头,穆之南说:“白主任,我不理解这样的安排,麻烦您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白礼郃说:“程春和是个可造之材。” “所以可造之材不适合在我这里?问题出在我身上?” “当然不是,你先别急,唐主任说实在的,年纪也不小了,还一直是个副主任,他本人也有一些想出去执业的想法,当然,我请他过来也是觉得咱们这里手术量太大,可以分担一些,即使过一阵子他走了,跟了一段时间,程春和能够独当一面,早点升副主任不是很好嘛,你想想是不是这样道理?” 穆之南脑子里都是“你在胡扯”,但他也不能直说,说了好像变成了自己气量小不容人,他沉默了一阵,“行吧。白主任,”他抬头直视白礼郃,此时不必多说,彼此都明白对方内心秘而不宣的想法,哂笑道,“用心良苦啊,我替程春和谢谢您。” 回到办公室,程春和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第44章 联合手术 穆之南跟程春和面对面坐着,一时谁都没说话,他们都是心直口快节能高效的外科医生气质,难得有这种相顾无言的时刻,又沉默了一会儿,穆之南说: “从程序上来看,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你不要有情绪,先稳住。我倒是很庆幸你和肖潇还在一起,因为肖潇还要你照顾。她的事你也知道,刚结婚不到半年,爱人就查出尿毒症住进咱们肾内科,跟肖潇提了离婚,她不肯,一个人撑着家。她也算是你一起帮忙带起来的,非常坚强非常能干的姑娘,但她现在家里遇到困难了,事业上不能再出问题。你不要闹脾气,不要跟白主任针锋相对,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她,明白了么?” 程春和还是拧着眉头,他不理解,他搞不懂这种安排的用意,他知道穆主任的意思,但内心实在不舒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听他继续说: “至于新来的这位唐主任,如果人品不差当然很好,你们好好跟着他,就像白主任说的,他年纪不小了,估计慢慢会退下来。所以如果有问题,也尽量能忍则忍,因为无论是他还是白主任,在儿童医院这么多年了,根基应该都很深。听我的,先求稳再求变,好么?”穆之南见程春和把头埋得更低,又追了一句,“春和,答应我。” 程春和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承认这番话是正确的:“我懂,我能做到。可是穆主任您怎么办?我看那两位……”他不说了,他一向厚道,不会背后说人是非。 穆之南轻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人和人之间总要有个相互适应的过程,你看我和杨朔,他刚来的时候还吵过架呢,没事。说真的,对于这样的安排,我的愤怒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反而是你们,如果遇到难处了,一定记得跟我说,听到了?” 程春和怏怏不平:“穆主任,难道一个普通人,就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吗?面对这样的境况,一点都不反抗,不为自己争取吗?” 他起身走到桌边,慢悠悠地拧开茶叶罐,边烧水边说:“我们普通人,活在这个世上是为了生活的,没有人一出生就是为了战斗的,一出门就找人打一架?从小树立目标要掀翻一座城池?不可能的,平静平凡的生活是最高的追求。况且,普通人有很多忌惮,你的妻儿,肖潇的家庭,都不允许我们冲出去反抗,因为这只是一份工作,咱们遇到的,也只是工作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调动,没有抗争的必要。真的,春和,相信我,这都是一时的事一时的情绪,过去就过去了。你们能好好的,我也会安慰很多,毕竟这事儿,很大概率是因我而起。春和——” 穆之南的话停在了一个欲言又止的位置,他面对程春和或肖潇,一向都是半个老师的身份,从不展示内心柔软的那部分,此时这个房间的气氛有些阴,颇有些“平明送客楚山孤”的意味,他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别让我更难过了好么?” 两周后的某天下午,穆之南从办公室出来,一边划手机一边走去病房,经过17楼会议室,转了个弯差点撞上人,被一把抱住:“天呐宝贝儿你不看路的啊!” 穆之南也吓了一跳:“哎是你啊,来会诊?” “对,跟刘主任他们开个会,来早了。” 穆之南看他端了杯冰咖啡,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随即皱眉:“好凉,冰得头疼。” 杨朔立刻把杯子移走:“诶,你不是不喝咖啡的么?” “困了,今天没手术。”他停顿一下,苦笑道,“最近也没什么手术要做。” 杨朔偷偷瞄了他一眼,看他眼里流出一些落寞:“穆之南,不忙就当休息了好么?别劳神费心,我宁愿你闲着,也不想你累着。” “嗯,我明白。” 此时,会议室走出一群新的实习生,看上去不像是轮转过来,而是刚刚开始实习的样子,各个气宇轩昂,对未知的一切都充满信心。杨朔等他们经过,悄悄问穆之南:“哎,你当初也是这种精气神儿吧?” “当然不是,哪有这么浮躁,我比他们冷静多了,很早就跟着老杨接触重点病例了。”他把“重点”两个字说得很慢。 杨朔笑道:“好好你厉害,你是天才。” 没过多久,刘肃程春和出了电梯,杨朔朝他扬了扬眉毛,一副欠揍的表情:“好了,我也要去讨论‘重点’病例了。” 这是个五岁女童,IV期肝母细胞瘤,术前已经化疗三次,她的肿瘤组织自原发灶的回流静脉进入下腔静脉内形成瘤栓,并沿下腔静脉向上生长,超过膈肌水平进入膈上下腔静脉,已经长入了右心房。他们计划做一个联合手术,同时切除腹部原发肿瘤、膈下、膈上下腔静脉瘤栓及右心房内的瘤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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