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儿呢?” “一个北方小城。” “听说你半个月没上班了,什么情况啊?” “请假了。” “请多久?” “先请三个月,之后再看。” “我操你给你们院长吃什么了?居然能批这么荒谬的假?!” “你一外院胸心外科主任居然批评我们院长荒谬?僭越了啊梁主任。” “不是,你这搞什么嘛!你知不知道你一不上班,我这儿忙成什么样子,老子连续一周都在手术室,天天连台!” “那不是挺好,你离功成名就打败我又前进了一步。” “并不想要好么!哎你说你……是的,咱俩当初在学校斗生斗死的确实在竞争,这都多少年了,我是万万没想到啊,一个其他医院的医生请了假出去happy,居然能连累我忙得要死。” “那可能我就是南美洲的那只蝴蝶。” “蝴你个头!你赶紧给我回来!我们俩上学的时候争班级第一,争奖学金,争优秀干部,甚至可能还追过同一个女生——” “没有这条!” “哈哈对对对,就算没有吧,但咱们现在真的是兄弟医院亲密战友关系啊,你可真的要早点回来,不然我手术要排到下半年去!” “行了我知道了。可你不是忙么,怎么这会儿有空给我打电话?” “临时取消了一台。哎,对了,你……自己请假的?小杨主任没跟你一起?” “没有啊,PICU也很忙。” “那你就忍心把人扔在家?” “我们……他不介意。” “穆之南,你又这样了。” “我又哪样了?” “你这样搞得别人很没安全感。” “都在一起好几年了,不会的。” “你知道你为啥大学里谈的那些都散了么?就因为你这脾气,显得一点儿都不在乎。” “不要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哎,问你个事儿,你刚说和他在一起好几年了,平时还有性生活么?” “梁同学,咱俩还没熟到可以聊这种事儿的地步吧?” “如果还是跟以前一样,真是要注意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无条件包容你的,时间越长越难忍受!” “‘跟以前一样’,是什么意思,你意有所指,麻烦讲清楚一点,我不想猜。” “康复班的夏晓曼还记得么?大四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跟我谈过一段。” “哦。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学会怎么珍惜了吧,赶紧回家吧穆主任!” “我强烈怀疑你胡编了一堆理由,就为了骗我回去上班。” “我一番好意怎么是胡——” 穆之南抢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第27章 情书 老婆,在你离开家的第六天,有个新生儿败血症的宝宝没救回来,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拥有一个名字,生命就消失了。从前都是你劝我说失去病人这件事很正常,现在你不在,我也在脑子里想象你会说什么,假扮你来告诉自己。 有时,我们故意用冷静的态度看世界,也是另一种疲惫,所以我理解你的离开,也希望你回家时,能稍微轻松一些,还能拥有对医学纯粹的爱意。 说起离开家这件事,我十几岁,刚到加州的时候实在太想姥姥,有一次离家出走的经历,用半生不熟的英文查线路,没办法用护照买机票,想着坐火车虽然慢点儿,最终还是能到的。从加州一路跑到了西雅图,下了车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回北京,她当时哭得我心都快碎了,于是又乖乖坐火车回去。 那趟出走什么也没做,就只坐车了,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觉一个人在火车上晃悠也很有趣,等你回来,我们或许可以一起休假,坐一趟慢火车,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在你离开家的第十天,我体会到了妈妈当时的心情,当然,孩子丢了和老婆跑了并不是同样的感受,但总觉得你我之间的联系是一种融入血液里的依赖,是某种化学反应。这样的反应一开始可能是大爆炸,最终都会归于平静。 所以我希望,如果你在平静中感受到忽视和伤感,请务必要告诉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放弃彼此。 穆之南, 我在每一个天色亮起来的早晨开始想你; 在你的书房躺椅上,闻着书和宣纸和墨的味道想你; 人类不会飞行,但我愿意举起你的翅膀。 我不会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希望你能在家以外的地方,医院以外的地方,这座城市以外的地方找到快乐。 记得我在等你。 Love, Shawn 毫不夸张,杨朔的这封短信写了一个星期。 他果然是先用英文写一遍,再翻译成中文,自己译得差强人意,求助翻译软件,又嫌弃翻译软件没有感情,只能自己重新写,修改了很多次,删掉了一些读起来别别扭扭的自言自语,留下了这些。 他也想记录生活,可自己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他写不出来,即使脑子里有无数句想念的话,也只能透露一点点。 自穆之南走后,他在家住的时间越来越少,不是在PICU值夜班,就是睡在值班室,变成了儿科人见人爱的钉子户:只要有困难,24小时随时都能找到的小杨主任。 他把这几句话又读了几遍,确定没什么错别字,点了发送。 刷新邮箱,跳出一封未读邮件。 Dear Shawn, 离开小城之前,我去观摩了一台手术,纵隔肿瘤,术前他们用Hisense CAS计算机手术辅助系统做了个三维重建,在增强CT的基础上分析出纵隔肿瘤与周围重要脏器、血管的空间解剖关系,规避掉一些肿瘤入侵血管以及血管变异带来的风险。手术做得很漂亮,晚上也约了几个校友一起吃饭,这个城市的晚上太热闹了,虽然口味又咸又辣,但非常好吃,你一定要来试试。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学校,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变成了各个科室的业务骨干,有些甚至连样貌都变了,但他们说我还是这样,不结婚的好处就是连皱纹都比别人少,我说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我平时面无表情,轻易不动用面部肌肉所致。 他们聊了很多近些年的新技术,3D打印在脊柱外科用处也很多,我想,手术有达芬奇,门诊有抽血机,有内窥镜胶囊,这些都是我们读书的时候想象不到的东西,那以后的以后,等到科技发展到那样的程度,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再进手术室了,那工作就会轻松愉快很多。 就像咱们护士台常年供着的苹果一样,我祈求科技能发展得再快一些,早日实现浑水摸鱼的上班方式。 离开那座城市之后,路上没停留,一路开回北京。 因为开车时间不确定,事先也没老人家打招呼,就直接去了姥姥家,所以她看见我出现在门口,差点跳起来,对我一通拍打。 有趣的是,姥姥在我进门聊了两个小时后才想起来问:哎杨朔没跟你一起回来? 怎么办,你的sweet honey似乎更爱我一点。 我本打算吃了饭就去看看二叔,但姥姥不同意,留我住下,我也觉得坐一会儿就走不太像话,便留下了。 姥姥张罗着给我铺床,她说,你去美国那些年,刚开始每年还回来过暑假,她就给你准备好新的床单被褥,后来,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但她还是会先准备着,直到你打电话来说又回不了,她再收起来。时间一长,她就不买新的了,但还是会提前洗干净,烘得软软的等着你。 你小时候比赛拿的奖牌,有些已经没有光泽了,姥姥还会时不时拿出来擦擦,说杨朔这孩子从小就辛苦,没了爸爸苦,练体育苦,出国读书当医生也苦,但他怎么这么乐呵,是没心没肺还是怎么的。 我说不是,是他坚韧善良,学识超凡而且内心强大,我让她放心,我也会努力让他不那么辛苦。 然后就把姥姥惹哭了。 于是赶紧拿出上次去南京买的那块云锦,说给她做件漂亮的衣服,我撒了个小谎,说是杨朔孝敬您的,结果姥姥立刻就戳穿了我,说那小子才不会花钱买这个呢,他会说别给老太太惯得那么虚荣。 果然了解你,跟你当时说的一模一样。 那天,我睡在了你的小床上,有一种和少年的你同床共枕的隐秘快乐。 第二天一早,姥姥说带我出去逛,但直接逛到了二叔店里,果然她还是很喜欢的,同时二叔看见那块布眼睛都直了,当时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大家都围上来参观,姥姥很慷慨,说随便看但是不能摸。 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 回到家,姥姥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个铁盒子,说这是小孩儿藏的秘密,我说秘密是不是不该看,她说没事,杨朔可能都不记得了,而且里面也没啥重要的东西。 但我觉得挺重要的。 一张我不认识的棒球卡,看起来颜色黯淡,颇有些年头,以前听说过球星卡也有产业,估计还挺值钱。 一张看起来几乎空白的电影票,大概是用热敏纸打印的,只剩一点点印记,完全看不清,我很想知道那是部什么电影,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还有几张CD,其中一张上面写,此生最爱。有点好笑,不知道当时的“此生”是多大岁数,也不知道现在的你是否还爱它,但那张碟里的歌在网上还能找到,我听了一遍,枕在你的枕头上,似乎听得见十几岁的你,兴奋的心跳声。 那些金属徽章和挂饰,我相信它们以前应该是闪亮的,戴在身上很酷。 最后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Sorry Shawn, I don't like you”,后面还有就不想看了,我突然很生气,气自己的好奇心大过理智,更气这个人,凭什么不喜欢你,不love也就算了,就连like这种程度都没有么,鉴赏力怎么可以这么差! 就连我,你的合法伴侣,想象那个时候你的样子,都恨不得帮你找人谈恋爱,那个人怎么可以拒绝你! 直到现在我依旧很愤怒,连电脑键盘都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 那天,姥姥去参加老干部活动中心的合唱团,我自己回了师父的小院儿。 二叔一直定期安排保洁打扫,院子很干净,房间里的陈设也都没变,只是没有人气,显得荒凉。 可能每个没有人住的房子都逃脱不了这样的结局。 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家文化传媒公司么,我跟他们联系了,他们说小四合院儿占着地理优势,名人故居之类的名头,可以开发成一个小的艺术馆,不止是字画,也有现代艺术,他们的理念是给年轻人一个高端的艺术启蒙。 对此我是不信的,大部分的人,应该都是来拍照打卡发社交网络。 至于投资方式,资金多少,占股比例等问题还没有谈,回家再细细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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