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尴尬地笑,用了点力气。 “嘶——亚桐,太紧了。” “哦对不起。”杨亚桐忙松开手,绑带的另一端垂下来,无措地晃了两下,穆之南说没事,我自己来,便让他先去上班。 穆之南觉得头晕,干脆就在值班室睡下了,门开了一条不算窄的缝。从前他是个谨慎得近乎自闭的人,值班室从来都是大门紧闭,不管在不在里面。后来和杨朔做了室友,最经常的动作就是他进门之后处理他留下的尾巴——把门关紧。但又过了一阵子,有学生跟着他实习,特别是有女学生来找他,就再也不能关门了。 顺便治好了他的关门强迫症。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杨亚桐从食堂带了碗面回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放在桌上,觉得穆之南横着悬在床外的胳膊,时间长了会难受,于是小心托着他的手腕,放回床上。 这时,他理应离开了,但却没有。他在看穆之南的左手,不知是在观察有没有消肿,还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那只手绑着绑带,平放在床边,展开了一个类似邀请的弧度。他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穆之南的手心里。 手心干燥,温热,还有些未曾苏醒的柔软。 穆之南察觉到什么,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虚虚握住,又松开。 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机缘巧合,杨朔从半开着的门里,恰好看到了完整过程。他不动声色,就这么站在门外明显的位置,看杨亚桐恋恋不舍地缩回手,又蹲在床边端详片刻,才起身,在站起来的半途中发现了门外站着的人,身体有个很明显的停顿,停在了一个滑稽的姿势,再直起身来,和他对视。 杨朔的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一直也都没拿出来,倚在门边面无表情,只朝侧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出来谈。 “你老师应该告诉过你,我们已经是注册过有合法身份的伴侣了吧?” “嗯,他说过,但国家不一样,你们在这里,依旧是两个单身男青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账户是联名的,意定监护也公证过的,这些都有法律效力,也是两个人认定对方的方式。我不懂你的想法,也许他就是优秀你就是喜欢,我阻止不了,但至少你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可以么?” “我没想打扰你们,我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嗯,那就好。” 穆之南学生的这个身份,让杨朔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但心里总有些不爽,他把手放在穆之南手里的动作,那么小心又卑微,不知该生气还是同情,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点恶作剧似的念头,他说:“冒昧地问一下,你是……什么位置?” “下面那个,看不出来?” 杨朔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哦对了,穆主任也是。” 他如愿看到了一些不解和惊讶的神色。 “这真的是我没想到的,穆主任看起来这么高傲……”杨朔想象得出他下半句想说什么,但他没说,反而直视杨朔的眼睛,“小杨主任,我原本不怎么喜欢你,但现在很有兴趣。” “可拉倒吧!你可别对我有兴趣!” 两人就这么笑开了。 见杨亚桐笑得有些无奈,杨朔感觉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断然拒绝实在有些不礼貌,于是假装随意地换了个话题:“所以,你之前的男朋友,也是医院里认识的?” “对,脑科医院的,精神科,我实习那会儿的带教老师。” “哦!怪不得你第一次病例分析会,就说是精神方面的,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分手呢?” “打不过他。” “啊?”杨朔见他一本正经,以为这是段掺杂着暴力的惨痛情史。 “开玩笑的。我们俩,脾气都不是太好,经常吵架,吵急了就容易动手,我肯定是打不过他的,他每天都控制什么样的病人……”他低头苦笑,“不过这也不是主因,分手的原因是我不想读精神科的研究生,我想报儿科,他觉得我是在找一个离开他的契机。唉,总之……没谈拢,分了。” 杨朔哑然失笑,并不是因为这事儿本身有多好笑,而是面前这年轻人一脸严肃开玩笑的样子,让他感慨这人不愧是穆之南的学生,连表情上的波澜不惊都学到了,他问:“你是不是对你的老师有什么情结?” “呃……有可能吧,我很容易喜欢上能让我崇拜的人。” “穆之南让你崇拜?” “对啊,老师他技术精湛,和他在一起工作很有安全感。我本科实习的时候虽然没跟过他,但听说过,他还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才刚走出上一段的情伤转眼就喜欢别人,啧啧啧,见异思迁够快的啊小伙子!” “我不是。我是……”杨亚桐迟疑道,“分开这段时间,其实搞不清楚对他是惦念还是怨恨,但我知道我没办法继续和那样的人在一起。后来到了儿外,老师很温和,我没见过情绪这么稳定的人。” 杨朔想了想:“其实也不是太稳定,他平时……小脾气还是有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像一棵树,肆意张开的枝干戳进了杨亚桐心里。
第14章 通力合作 初春的南方,天气湿冷,穆之南躺在杨朔怀里,失神地望着窗外,窗户上被雾气蒙起来的那一半,反射着外面的灯光,不知是眼睛太累还是暖气太足,总觉得那团光在摇曳,昏昏欲睡之际,听到有个声音说:“哎,问你个事儿。” 他睁开了眼:“嗯?” “你和我……呃,在床上这个活动,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应,或者,别的想法?” 穆之南不解:“这种总结归纳的事儿,你现在才问,不觉得有点晚了么?咱俩又不是第一次。” “不是,我的意思是……哎我就直说了吧,要不我给你上?” “不要。为什么?” 这问题把他问住了。杨朔不能说是因为之前和杨亚桐聊到这个话题,也不能说这是他一直没敢直言,实际已经盘亘在心中很久的事。他自己并不觉得位置是重要的,如果当初穆之南要求,他也心甘情愿接受下面这个身份,这只是两个人的性生活采取的方式,无关荣辱。 但他的坚定被杨亚桐撞乱了一个角,塌了一个缺口。 他支支吾吾:“我就是,怕你觉得这样……不够爷们儿。” “我不这样想,平时工作已经很累了,体力活还是你做比较好。” “啊?” “现在就很不错啊,事前准备事后处理都是你做,我只需要享受就好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像爷的事儿么?” 杨朔无言以对。 “穆之南,你还说你家不是贵族,我觉得你基因里就遗传到了纨绔的做派!连这种事都不想受累,您啊,可真会享受生活。” “享受生活需要两个人通力合作,我们俩合作很愉快。”穆之南懒得动弹,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于是顺着他的话说,“哎?以前真没觉得,被你这么一说还挺像家里有个小厮全方位伺候着。” “是!这位爷,不对,皇上您还有什么吩咐,没事儿我就先退下了。” “跪安吧。” 这天,穆之南刚下手术,便迎来了一位访客,儿童医院胸心外科主任梁一成,带来了一个病例,10岁女童,四年前开始频繁入院治疗,当地医院诊断囊性纤维化、变应性支气管肺曲霉菌病,住院期间一直采用抗感染等对症治疗。这次转入儿童医院,是因为反复出现呼吸困难、呼吸衰竭,肺功能进行性下降,梁主任建议做双肺移植手术,到这里寻求合作。 介绍完情况,他问:“穆之南,怎么说?” 穆之南有些疑惑:“做其实也能做,但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不在你们医院做?我去一趟也行啊。” 他学着穆之南的语气:“做其实也能做,但我看中了你们医院的PICU。你也知道,肺移植做起来没什么问题,关键是术后的排异反应和感染,跟你说实话,我们的PICU没怎么接触过双肺移植的病例,但我听说你们这儿有约翰霍普金斯的大神。所以,要不要联手?” 他提供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穆之南说好。 梁主任这样安排算是考虑相当周全。囊性纤维化是一种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疾病,国内病例并不多,但常见于高加索人种,所以国外的经验相对丰富很多,他看中了杨朔的术后诊疗经验。 见到远远走来的杨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穆之南一眼,然后伸出右手:“小杨主任,梁一成,咱们见过。” 穆之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两个人互相打了招呼就开始谈天说地,梁一成是出了名的爱热闹善交际,一个病例分析会,他们俩你来我往,交流起来默契十足。 介绍完外科的部分,轮到杨朔,这其实是个临时性的病例分析,但他好像已经准备了很多天似的,熟练地从电脑里翻出各种肺移植术后资料:相关论文数据、他经手过的病例、检查结果、病程记录、出院随访和死亡分析等等一应俱全。 学生们都感觉上了一堂大课,李靖飞速记笔记,记不下来凑过去看杨亚桐的本子,嘟囔了一句:“好想要小杨主任那个文件夹啊!” 整个会开下来,穆之南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只划拉着电脑屏幕,偶尔给李靖杨亚桐发几个他们提到的相关资料,几乎让人忽略了他也是手术的参与者之一。到了会议的最后,几个学生提出的问题被解答完毕,他举了一下手:“小杨主任,我想帮我学生要你那些资料。” 杨朔笑道:“好,待会儿传到儿科共享文件夹里。” 梁一成也跟着凑热闹:“也发我一份。” 穆之南瞥了他一眼:“科室内部资料,外院的不给。” 临近下班,梁主任提议请他俩吃饭,被穆之南拒绝。 “算了吧,手术完成之后再吃。”他说。 “哎,我跟小杨主任一见如故,大家一起聊一聊嘛,别这么不合群,咱俩也叙叙旧。” 穆之南手一抬:“别,我和你没有什么旧可叙。” 杨朔在旁边看这场面,他俩的关系似乎都是梁主任一厢情愿的热情,平时也很少听到穆之南谈论自己的同学或者学生生涯,除了偶尔在开会时遇到ICU的裴主任,而裴主任本身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这位儿童医院的主任则不同。杨朔问:“你们,大学同班么?” “当然,本科一个班,研究生一个专业,我们俩啊,就是相爱相杀的关系。” 穆之南一脸的嫌弃:“滚,要点儿脸好么,谁跟你相爱!你是在云南吃了有毒的蘑菇产生幻觉了么?” “还说不爱我?我去云南你还惦记着!” “不想知道也不行啊,谁天天在同学群里发当地媒体采访片段的,人家孔雀之乡的孔雀都没你这么花枝招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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