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我们孩子白遭罪了?” “不不不,您不能这样想,我们临床上并不是只有有问题的检查结果才有意义,阴性的结果同样重要,毕竟我们可以排除这个疾病。” “世界上这么多病呢,一个一个排除么!医生您跟我说实话,这个病是不是个很严重的病?为什么昨天我们去医院的时候你们都没提?” “不严重,这是一种良性的、自限性疾病。” “不严重为什么要做这么吓人的检查?” “虽然大部分预后都比较好,但也有少部分影响到神经系统,比如细菌性脑膜炎之类。” “这还不严重?” 杨朔突然发现他掉进了一个逻辑迷宫。 第二天下午,杨朔遇到宋安,二人还在沟通这个患儿的情况时,双双收到了投诉,家长带孩子去了儿童医院,描述情况后,儿童医院也建议他们做淋巴结活检,并确诊了组织细胞坏死性淋巴结炎。家长投诉的理由是,当日在门诊两位医生误诊。 杨朔对被投诉并不陌生,但这次连累宋安也被扣绩效他却有些愧疚,好在宋安也并不介意,说只要孩子没事就算了。 都说不介意,杨朔心里却别扭着,跟扣钱没关系,跟被误解也没关系,具体跟什么有关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那天下午,他破天荒的早早下班,他急着去找自己的爱人,急需一份来自这个人的宽慰,甚至觉得,如果手边有杯酒,他会一饮而尽,最好能有些醉意。 这样的念头驱使他去了医院外面的便利店,门诊的那家,员工都跟他很熟,会在买单的时候聊天,他有些不好意思。 随便抓了两瓶很小支的威士忌,他给穆之南留言说在停车场等,坐在车里把酒喝了,那两个巴掌大的小玻璃瓶被他握在手里把玩,清脆的碰撞声在密闭的车里,不轻不重地砸着他的太阳穴。 杨朔今晚很沉默,直到睡下,抱着自己的爱人抱得很紧。 穆之南问:“想要?” 他不说话,手往下摸:“你不想就算了。” 穆之南在他耳边轻声挑逗:“我想不想,还不是看你的本事。” 这就很难不采取行动了,但没过多久,穆之南显然是不太舒适。 “等一下,哎……慢,啊——”他有些恼怒地推开杨朔。 杨朔看到了他急忙擦掉的泪,忙问:“怎么了?” “疼,很疼,我说了慢一点。” “啊对不起,可我觉得你兴致不高想快点结束——” “你都知道我兴致不高还坚持要做么?” “可你刚才明明——算了。”杨朔亲他的额头,又握了一下他的手,“对不起。” 起身离开了卧室。 穆之南今天也疲惫极了,他做了三台手术,下午那台用了五个小时,在更衣室坐了很久才能站起来,几乎消耗了他全部的精力。原本下班回家想让杨朔开车,却不曾想打开车门闻到一阵酒精味,而杨朔看起来像缺失了一片灵魂一样。 虽然心里还烦闷着,但困到了极点,眼睛一闭,睡了个短觉,醒来发现床上另一个枕头不见了。 杨朔在客厅沙发,抱着电脑不知在忙些什么。 “你睡这儿干嘛?”他问。 “你睡你的。”杨朔没抬头。 穆之南有气无力,在他脚边坐下:“回去吧,别跟我怄气。” 杨朔合上电脑,目光里有些像叛逆青少年一样的,毫无逻辑的倔强: “我没跟你怄气,我就不想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会想抱你,抱着你还会想跟你做,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像条狗一样随时随地在发情,一碰到你就兴奋,可以么!” 尽管茶几上的小灯很暗,他还是看见了穆之南皱起来的眉头。 以前的他经常会有这样的时刻,对患儿的检查结果感到忧心,对手术方案不太确定,对失去孩子的家长报以同情,甚至在没完没了的开会过程中,他也用皱眉表示不耐烦。然而和自己在一起之后,杨朔发现他眉间这一小块地方原来是很容易舒平的,以至于很久都看不到皱褶,但现在,又出现了。 他还没来得及道歉,穆之南却先开了口:“你不太理智,很反常。你今天话很少,笑容也勉强,你下班之后甚至还喝了酒,我没说并不代表我没察觉,还有刚才,你明知道我不会这样想,还非要故意说得那么难听跟我吵一架,因为什么?” 他太了解自己了,心里不管多小的结,他都看在眼里。 “那个投诉误诊的孩子,责任在我,如果那天早晨就安排做活检,而不是第二天打电话说,他们未必会这么抵触。” “你当时已经两天没睡觉了,而且听说这个病,误诊率接近100%,没有哪个儿科医生看到发热和淋巴结肿大立马就要去做个活检的,都是首先考虑炎症。” “疲劳不构成判断失误的理由,而且,误诊两个字对我来说就像把斧子劈中了我的脑袋一样。”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杨朔,是大家都把你当成最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你不允许自己出错么?不能这样想,这样很容易钻牛角尖,你压力太大了。”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握了一下穆之南的手腕,说:“我想把这些给学生答疑的邮件都回了,你先睡吧。” 穆之南“嗯”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见他已经低头开始打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情也被杨朔牵引着沉重了一些,甚至起身的时候有些不易察觉的眩晕,额头微微出汗,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虚弱感到诧异。
第13章 一场小病和一段苦恋 这天夜里有很好的月光和星光,杨朔没拉窗帘,就躺在沙发上看阳台外面的天空。他是个很不容易失眠的人,也没有择床挑枕头之类的毛病,工作特殊使得他找到可以睡觉的地方,不出十秒就能睡着,补一个十分钟的觉,就能再忙十小时。但今天他躺了很久,眼睛都闭累了,还是没睡着。 穆之南说的没错,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总觉得别人找他会诊,他就要一锤定音给一个精确的诊断,但实际上医学里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他做不到,也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完全做到。 他自嘲地笑,笑自己的意识里居然有些盲目的美式个人英雄主义,想想还真是有点傻气。 想通就很容易睡着。 凌晨两三点,夜色深重,杨朔睡意正浓时,感觉有个人挨着他,习惯性的侧身抱住。他恍惚中记得睡觉之前两个人吵了一小架,大脑有些犹豫,但手臂并没有,肌肉记忆使得他搂紧了那个人的肩膀。 但马上就感觉到不对劲了,穆之南在发抖。 他像听到心电监护报警声一样惊醒:“你怎么了?” “冷。” 杨朔摸到温度异常的额头:“你在发热!” “没有。因为你一直不回房睡……我冷。” “盖好,我去给你拿药。”他说着就要起身,手臂却被抱住。 “不要。这样就好,已经好了。” 穆之南的鼻息喷在他身上,灼热,让人想起某些干旱的土地,类似盛夏午后,被阳光烤制过的,无色无味的干燥空气,亟需湿润的样子。 杨朔悄悄起身倒水,喂他吃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穆之南一直没醒,但会说冷,说热,说腰痛,说头晕,每描述一条症状杨朔都要说句对不起,好像道了歉他就不会生病一样。 后来,他看着窗外慢慢亮起来的天,看着逐渐消失的月光和星光睡着,然后在一声闷响中惊醒。 穆之南坐在浴室地上,很尴尬地朝他笑:“出了很多汗想洗个澡,没站稳。”并且举起一只手给他看,“撑了一下地,好像扭了,有点肿。” 杨朔看着他左手腕的红肿,大惊失色,想碰但又立即缩回手,显得无所适从,原地转了大半个圈,才抓起浴袍裹住地上的人,小心搀扶:“还有哪儿伤着了么?” 穆之南看他手忙脚乱,像一只即将被天敌抓住,慌不择路的小动物,他笑了:“没伤哪儿,就手腕,不过还好是左手。” “还笑,什么叫还好!你手术都是一只手做的么?” “左手基本是起到稳定的作用,精细动作都在右手。不过就算不能做手术,右手正常也能写写画画,养得起你,放心。” 杨朔哭笑不得:“谁让你养了!” “我看你一副‘糟糕了这家伙职业生涯断送了’的表情。” “我是……”杨朔帮他擦干身体,扯过被子盖好,捧着他的脸,指腹擦掉额头上沁出的汗,“真的对不起,我昨天,情绪太差了,但我已经想通了,不纠结是不是误诊也不给自己施压了。咱们换衣服赶紧去医院好么,手要拍个片子看看。” 穆之南体力很差,一上车便昏昏欲睡,杨朔临走之前递给他冷敷小冰袋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杨朔开车的间隙偷偷看他,他额头上还是有些汗,眼睛半睁半闭着,呼吸深且急,稍有些颠簸,就很不舒服的样子皱眉。 “看路,好好开车。”他说,似乎笃定了身边的人在看他,并且有话想说。 杨朔叹了口气:“你想洗澡就喊我嘛,自己逞什么能。” 穆之南睁开眼看他,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改为:“我有点头晕,想睡会儿。”意思是你可以闭嘴了。 杨朔点点头。 隔了一段沉默之后,又听他补了一句:“而且你一夜没睡了。” 穆之南的急诊骨科之旅显得有些隆重,由于一大早还没到上班时间,值夜班的小医生把拍的片子发给副主任看了才敢下诊断,紧接着骨科主任李洛山听闻,直接拎着包去了门诊楼。穆之南觉得不好意思,只是一个轻微扭伤,根本犯不着出动这么多人,他自己也能开点外用药,但李主任恐吓他:“可千万别轻视,你这次骨头韧带都没事,不代表以后也没事,万一搞成习惯性的,那就糟糕了。” 杨朔上午要去学校上课,见他伤得不重,叮嘱吃药涂药之类就走了。穆之南悬着左手查完房,又接到了李主任电话,建议他用护腕绑带暂时把腕关节固定住,算是制动方法的一种,但本院药房没有,需要去外面药店买。 杨亚桐听到他要出去一趟,忙说“我去帮您买”,被穆之南阻止:“哎,不用你去,我今天没办法带你们,你们俩跟着肖潇。” 他觉得穆之南客气得过分。“老师,我同学说,他们每天给导师端茶倒水买饭跑腿,您平时什么杂活都不让我们干,已经是很神仙的导师了,又不远,我十五分钟之内就回来。” 他回到值班室,穆之南靠在床头坐着,眼下有些青色,看着特别疲累的样子,自己进门都没察觉,大概是睡着了。杨亚桐蹲在他身边,轻声喊:“老师,买来了,您看这个可以么?” 他帮穆之南缠绑带,似乎还有点紧张,而穆之南也看出他紧张了:“又不是给我动手术,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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