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下课铃响了。杜羽听见刘洋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杜羽也听见远处人群涌出教室,他们的脚步震动着天花板。 刘洋出现在转角。 “他们来了,”刘洋说。 杜羽说:“我知道。”
第26章 26 === 带头的几个人走过来的时候有说有笑,好像这只是哪个普通的一天,大家正要聚在一起开心一下,甚至连阳光都是很明媚的,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 他们从走廊那头拐过来,见着刘洋,哈哈大笑,正准备像平常那样对着这个小矮子半开玩笑地拳打脚踢两下再让他跟到后面去,不过这时候他们也看到了杜羽。有两个人看到杜羽脸上的表情,笑容停滞了一下。但在这两个人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心里的那种不对劲的时候,人流已经都冲下来了。 人流正从四面八方往下涌过来,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每个人都听说有好戏,每个人都担心自己会错过这场好戏,都想在没有人挡着的地方用自己的眼睛看看清楚。 那么多人在狭小的楼道里挤得细细密密,好像挤压得密不透风的蝗虫,用不着自己动弹就已经被后面的人往前顶,像被排气管往外不停地输出,好像无穷无尽,这样的人流堆叠到最前面的一排,矮的被高的压住,高的又被更高的拨开,如此前排每一排又叠了三层; 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流压在最前面,又热又挤,难受异常。可是好戏在哪里呢?他们一看,看见是最初领头的那几个人正堵在门口和杜羽对峙,先是恍然大悟。然后火冒三丈:原来就是这几个家伙连一个杜羽都搞不定,就把大家喊来。 火冒三丈的人群一旦意识到堵住他们的不过是这么几个人,只停滞了短短的一下,就泄洪似的从四面八方涌了下来。 杜羽本来是站在门口的,但是短时间里涌过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每个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杜羽站在那里就是不让路。杜羽一开始死死地站在原地,他是打定主意了一步都不会动的。但是这时候人和拳头和唾沫像河流一样此起彼伏地涌过来,杜羽打出去的一拳在这样涌动的人海里已经失去了目标和方向,他一拳又一拳地打在空气里,直到人群对他失去了耐心。他们这样四面八方地一推,让杜羽的背正正地撞在了那柄铁锁上,让杜羽感到自己的骨头在疼,杜羽一旦放松了防御,他们的几拳打下来,杜羽觉得自己的内脏差点移位了。 杜羽在门口坐倒下去的时候,听见有挤在后头的人高声质问:“不是说了中午活动,怎么还不开门?” 原本领头的人把杜羽踢到一边去,说:“快了,快了!” 其他人嫌杜羽碍事,就把他一脚一脚地击鼓传花一样地往后送,但是他这样大的一个障碍物实在是太影响后面的人往前赶了,就有人提议,把他也抬起来好了。 杜羽就这样被几个人抬起来,被人海送到前面去。在无数人手上这样颠簸着。从人流的呼声和反应和涌动,他知道钟沁大概也给抬了起来。 钟沁被抬起来后,人们才继续欢呼着像河流那样继续往前快乐地流动起来,也载着杜羽向前漂流。杜羽一开始完全没明白,直到那些胳膊和手一点一点把他往前送,送到最前面。 杜羽听见有人说:“烧吧。” 杜羽的腿脚本来只是被人随意地托举起来,但听到这个命令之后,有几双手小心地抓住了他的脚踝,另几个人的手专门地托着他的腰。杜羽的腿被打开的一瞬间醍醐灌顶似地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要把杜羽的腿分开然后往柱子上撞,原来这就是他们平时说的烧人。 杜羽看见他们所有人笑嘻嘻地聚精会神地让杜羽的下体撞在那根走廊栏杆边缘的柱子上,每次撞击都带着一阵小小的欢呼。 不过只撞了几下,那些人就把杜羽放下来了;杜羽毕竟只是他们今天的小配菜,他们要教训教训杜羽,但不打算为了杜羽放弃正餐。 他们把杜羽放下来,然后所有人着急地涌向了另一个角落,那边是二楼最开阔的地段,容纳着十几个班的三条走廊像一本书一样打开,书脊的地方,正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一个角落,照旧是铁栏杆扶手上的一根柱子。 杜羽远远地看见穿着红蓝格子和白衬衫的人被抬了过去,一只手托给另一只手,把他传到处刑点。 杜羽原本经过这几番折腾已经昏昏沉沉,但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突然好像又提起了气,因为他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在这样突然的爆发之间,他残存在身体里的力量一下子又拉满回来,仿佛长跑过了极点之后进入第二次呼吸,重新被意志牵引着开始往前疯了似的冲过去。 但是远在远端的钟沁已经被抬了起来,人海已经开始移动。杜羽拼命从人肉的墙里找着缝隙往前冲,但是没人理他,也没人想把自己的最佳观影位置让给他。杜羽四下一望,全是数不清的聚精会神的微笑着的亮盈盈的眼睛,全是魔怔了一样地在高声尖笑,烧了他,烧了他。 人海开始动了。从最前面开始,把打开的腿撞在柱子上,每当被烧的人的下体磨蹭过那根比栏杆略粗的铁柱,就有控制不住的人激动高喊:好! 前面带头的人群的抽撞动作,又在后面的人海里面被迟缓地放大,好像体育节的时候一个班一个班站起身来接力形成的海浪一样,反复的击打来回,让钟沁腿间对那粗硬的铁柱小幅度的厮磨,逐渐变成了越来越大胆的冲撞,间杂着惊叫声,这时又会觉得仿佛其实是后面的人海在一下一下地急不可耐地推着前面,好像从前到后这整个学校的人都在一前一后地冲撞着钟沁的两腿之间,随着越来越大的震荡幅度,眼睛的亮,仿佛整个学校都正在感受那种高潮之前愉快的摩擦。 杜羽发疯了一样地挣扎着,往里面冲,可是人太多,人潮太密,高昂的狂欢无暇顾及他一个人的怒吼,反而是杜羽被这抽搐着的肉体的海浪所包裹,仿佛他也在这集体的一抽一插的动作之间。杜羽忍着恶心拨开人和人往前去,到了近处,才看见钟沁下面穿的那条裙子底下的两条腿上全是手,托举着他,但是远多于托举钟沁这么瘦弱的人所必需的数量,仿佛那些人原本就想要把手伸到那红蓝格子底下但是已经抑制了很久,而现在再也不用抑制了。他们好像陷入一种狂热,因为钟沁并不是真正的女孩,不仅不是,还是活该被烧的钟公公,是没有所谓没有后果的。 他们还在把他往铁扶手柱子上推着,蹭着,摩擦,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同时撞击后拉回来的间隙里,那些站在一边的人就伸进去捏他的下体,怪笑。 杜羽真正能够挤到钟沁身边的时候,满足的人流已经退散开来,只剩十来个人松松散散地绕在那边,只有钟沁弯着腿坐在地上,裙子铺开在地,好像刚经历了一场强暴。 广播台的音乐舒缓地响起来,已经分散开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在走廊上,舒适惬意的风和日丽的中午。 树枝开着白花,树叶被风吹,飘散着落到地上。 杜羽恍然想起那天下午,在防空洞外面的草地,钟沁的秘密基地,树叶飘散下来,自己像个傻子一样问钟沁:“什么事情会比揍一顿还过分?” 那十来个人还站着,有说有笑。 杜羽看见里面几个熟悉的面孔,突然打了个寒颤。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最坏最恶心的,最可怕的是这种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的人。 如果说之前杜羽还是挣扎着狂暴的愤怒,现在他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这些人是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的。理智的弦已经悄悄断了,但杜羽自己并没感觉到,他只觉得自己突然格外的平静。实际上,杜羽走过去捏住缪若筠的后衣领的时候,脑海里也确实一点都没感到愤怒,甚至那一瞬间他忘记了缪若筠是谁,眼睛里只看到那开着白花的树枝的叶子正在轻轻地飘落下来,落到钟沁散开在地的衣服上。 缪若筠诧异地转过头来,笑容还在脸上没来得及收。 在广播台舒缓的音乐之中,已经走到一楼正往饭堂去的三三两两的人们,突然见到什么东西从二楼落下,一个沉重的和任何其他声音都不相似的声响;他们定睛一看,见到缪若筠的眼睛,微微喘息着似乎放大了的瞳孔,和他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笑容。
第27章 27 === 人群发出惊呼。最初的几声尖叫,让前面走远的人也转过头来,然后更多的尖叫,直到原本已经远去的人群的脸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从后往前全部陆续翻转回来。 嘈杂的人群正在聚集,在一楼重新一层一层地叠起来。 有几个人走上前去照看缪若筠;其他人都惊魂未定,七嘴八舌。 送去校医室。 谁去找老师? 别这样抬,你没看到他疼得瞪眼睛? 那些惊恐的表情和高喊,一点一点地把杜羽已经出格的思绪敲打回现实里。 他冲动下的几拳没控制住,缪若筠一挣扎就从扶手上掉了下去。杜羽稍一清醒过来就很清楚,自己不只是惹麻烦,而是惹了很大的麻烦。 其实二楼不高不矮,缪若筠当然没有死。但是杜羽或者其他高一高二的此前也没见过人从二楼这样摔下来,他们都以为缪若筠一定是快死了,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血,和摔落下来划开皮肤之后的大腿脂肪,那种很夸张的白花花的皮肉。 杜羽看见那些血和肉,心里突突狂跳。 他手里揪着缪若筠的衣领揍对方的脸的触感还在。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想到杀人犯这个词。 不过不知为什么,此刻杜羽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或者后悔。 有一会儿,杜羽只是在那里看着楼下聚集起来的人群。明明这些人,和刚才把器乐室的门冲开的人是同一拨,可是刚才他们在笑,现在他们在哭。 如果掉下去的是钟沁而不是缪若筠呢? 楼下的人蜂拥在抬着缪若筠往校医室的担架后面。这是一个这样明亮温柔的午后,但杜羽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为何记起小时候扒开过一个白蚁窝,那些白蚁每只都好像是一个集体意识的几万个分支,是谁给它们下了命令一样,它们就只知道同仇敌忾地往他胳膊上爬,密密麻麻的。那种恶心的麻木感。 杜羽忽然出奇的平静。 他没再看缪若筠的方向,而是蹲了下来,像抚摸一只蜷缩成一团的猫的脊背那样抚摸着钟沁的后颈,擦了擦钟沁的泪水,把钟沁背在肩上,然后下楼。 钟沁的眼睛仍然是闭着的,好像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又好像没有。钟沁还在一种过度惊恐后的应激反应中。 杜羽背着钟沁下了楼,然后往校门的方向走。门口的保安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要杜羽登记中午出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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