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扯了扯嘴角,只说:“他难捱一日,我难捱一年。平日里他骂我骂得还少吗?” 莫乐书叹了一声,抬头仔细打量着谈镜合的脸。过了一会儿,她说:“二姨还未用早饭,不如在你这里享受一回?听说这里的丫头手艺十分好。” “哪里,平日都是她们去街上买的。”谈镜合说着,却转身往外走,引莫乐书去餐厅。 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擦过还在书房里的阿著。虽然没有说话,可却暗暗地带了一点特殊的意味。 阿著沉默了一晌,左右看了看,开始无聊地整理书房。 谈镜合回家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甚至包括棉棉。到了饭桌前,姆妈正陪在那里,棉棉端坐在饭桌前,眼巴巴地瞧着门口。 谈镜合一进门,棉棉的眼睛就亮了。只是碍于昨晚的事,他不敢同爹爹撒娇问好,只是忐忑地观察着谈镜合的脸色。 谈镜合哪里不知道他,先给二姨娘挪了凳子,然后抱起孩子,把人放到自己腿上吃饭。 棉棉知道爹爹不和他置气了,这才放下心来,亲昵地往后靠,压在谈镜合的肚子上。 谈镜合抬手揉了一把棉棉的脸,然后淡笑一声,扭头问莫乐书:“阿韦还在家吗?” “他早上去公园练功了。”莫乐书说完,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谈镜合,“不用说客套话,你不待见阿韦,二姨都明白。旁人嘴碎,拿你们俩比较,可是老爷时常说道你们,这个用意你不晓得吗?” 谈镜合面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说:“可我就是不成器,再骂,我只会越来越伤心。” “你不是在筹备新闻馆吗?这不就是一份事业?”莫乐书声音切切。 谈镜合默了一阵,叹道:“我是有心做,只是还没开始呢。现下前途未可知,老是烦躁茫然。” “你这些话,只要心平气和地与你父亲说说,他才不会发那样的火,反倒会给你出主意。” 莫乐书谆谆善诱,把谈镜合说得不好再回嘴搪塞。见谈镜合做出思考的模样,莫乐书继续说:“中午你来大厅吃饭吧,和老爷说些软和话。他表面上可能还是摆个臭脸,但心里的气准会消了。你不是孩子,该处理的关系,都要一一处理。” “但是。”谈镜合烦躁地动了动,坐在腿上的棉棉颠了一下,“万一我的新闻馆实在做不好呢?我就是废物怎么办?从小到大,阿韦做事都比我好。” 莫乐书摇着头叹了一声,她真心实意地说:“旁人那么议论挑拨,阿韦仍旧很喜欢你,我也是。为什么呢?你啊,有一腔旁人没有的热情和天真。别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活计。二姨确信,你一定会做好新闻馆的。” 莫乐书凝视着谈镜合,眼中发亮的期许像是透过谈镜合看另一个人。谈镜合顿时僵住了,他慌忙回避莫乐书的目光,心里五味杂陈。 桌上只有棉棉单纯地吃早饭,他什么都往嘴里塞,力图自证棉棉小朋友一点儿都不挑食。 /NEWS/ 《随文杂想》:新春到,福运来!本报即日起征集新春文章,诗歌、散文甚至社论,皆可。大年初七截稿,有意向者不要错过!
第十四章 风起 ======= 用了早饭,刚刚夺回阿爹欢心的棉棉很是黏人,谈镜合无奈,就把人捞去了书房,准备弹琴给小孩听。进去的时候,阿著正拿着鸡毛掸子清理书架上的灰尘。 “阿著,你去收拾一下东西。” 谈镜合抱着棉棉走进去。棉棉长身体,愈发重了,谈镜合吃力地上下掂了掂儿子。 “阿著收拾去哪儿?”棉棉很惊诧地问,“阿爹,你别赶他走。他昨晚追出去也是关心你嘛。” “没赶他,让他收拾一下,以后晚上跟我睡。”谈镜合轻描淡写,把棉棉放在了琴凳上。 “啊?”棉棉更惊诧了,还瞬间带上了难过和委屈。“你都不跟我一起睡,反而跟阿著睡呢。” 说着,棉棉作势要抹眼泪,一边抬起肉乎乎的手,一边观察着房里两个大人的表情。 阿著走到琴凳旁,蹲下身平视着棉棉。他温和道:“棉棉那么小,晚上睡觉需要姆妈照顾。不是你爹爹嫌弃你,只是总不能让那么多人挤在一张床上。” 棉棉是很通情达理的,听完之后觉得合适,便点了头,准允了。“阿著,那你晚上同我爹爹睡,一定要照顾好他。我爹的姆妈早年没了,蛮可怜的。” 谈镜合噗嗤一笑,正想说话,低头却瞥见阿著的神色。阿著蹲在地上,仰头看着谈镜合,眼眸里带着欲说还休的波光。 “阿著定会照顾好少爷。” 他慢慢地推出一句话,仰望的目光里只有谈镜合,看得谈镜合心跳怦响。 “好的。”棉棉模仿着大人的口气,然后又扭身对着谈镜合撒娇,“爹——你不是说给我弹琴吗?” 谈镜合从刚刚的怔愣里回神,他也在琴凳上坐下,末了又背对着阿著吩咐说:“快去收拾吧。晚些我还有事吩咐。” 阿著应了一声就离开了。不多时,书房里响起了《亚麻色头发的少女》[1]。 [1]:La fille aux cheveux de lin(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选自彪德西钢琴小品集《前奏曲》,第一集 第八曲。 午饭时间,谈镜合顺了莫乐书的话,带着棉棉去了大厅。谈老爷果然没给好脸色,言语也生硬,但却难得地问了一下谈镜合新闻馆的事情。谈镜合一一回答了,谈老爷没有说太多,只是让谈镜合出门在外小心应对。 把棉棉哄去午睡以后,谈镜合回了自己卧房,瞧见阿著正坐在美人榻上看书。 “少爷中午要歇息吗?”阿著合了书,准备站起来服侍。 “不用起来。”谈镜合摆了摆手,然后走到一个柜子前,拿出了一沓小卡。 “现在万事都要革新。”谈镜合说着,转过身走到阿著跟前,“拜年都不时兴上门了,往人家门缝里塞一张名片就完事。” 谈镜合把手里厚厚的名片塞到阿著手里。“刚刚田夏给我拿了几张贺岁名片,其中秦升也来片拜年,顺道在上面写了聚会的邀请。晚上我自己乘汽车去赴约,你不用跟来,出门帮我把这些名片都给送了。” 阿著低头看着精印的名片,问:“可是我初来乍到,也不清楚这些贵公子的家在哪儿。” “没事,惊夏那里有这些人的住址,你到时候找她拿单子。主要就是一些必须得拜访的人。比如这个。” 打了个哈欠,谈镜合抽出第一张名片,“这是给我老师的,薄天啸薄老师。他是文广大学的教授,上个学期他教我们基础政治,虽然我考了倒数第一,但他很关心学生,这学期结束的时候他还邀我去他家做过客哩。” 阿著淡笑一声,说:“你学的是音乐吧。” “是。但有些课全校都要上的。”谈镜合有些乏了,坐到了床上,“名片都要一一送到,嫌麻烦你就飞进人家院子。” 说着说着他就没声了,原来一头摔在了松软的被褥上。阿著起身走过去查看,然后弯腰脱了谈镜合的鞋,把人挪正后推进床中央。谈镜合砸吧了一下嘴,困得迷糊,将要睡着。 不知道怎么想的,阿著低着头默了一会儿,忽地垂手捏了一下谈镜合的脚掌。谈镜合嬉笑一声,“走开!”他嗔骂,转身卷过被子,准备午睡了。 他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还是给冻醒的。起来一瞧,外头方才下了好大的雪,整片的白席卷一切,分不清天空和大地。 还好午饭后吩咐田夏备车了,谈镜合想着晚上秦升的邀约,顶着乱蓬的头发起身洗漱。 家里开汽车的人已经搓着手等半天了。待谈镜合一坐上去,立刻一蹬脚,嘟滴开走了。车子往外行驶的时候,谈镜合抬头看向窗外头的天,大大一片纯色的蓝,间或有白雪飘过。 秦升在韶华园设了局子,是当地有名的梨园。 一进戏园子,明亮的华灯在头上转着,直叫人脑子发涨。雅致的小铃铛连串挂在绘着彩漆的墙壁上,好几位面色清秀的丫头候在墙边,低眉顺眼地等着客人。里头传来隐约的乐曲声,今晚的好戏已经开始了。 颇冷。谈镜合内着手工绣纹白色衬衫,搭灰色西装马甲,外头罩了一件厚厚的藏蓝色大衣。他低头合了伞,递给门口服侍的丫头,抬起头的时候,另一位丫头掐准时机走上前,对他甜蜜一笑。 “可是谈少爷?” “正是。” “秦少帅亲自吩咐过我们,您请跟我来。” 谈镜合点点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屏风。那屏风上画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兔子,不知道在暗示什么。 丫头将谈镜合引到一处房间,那里有三面等身圆镜子,左侧还有一个洗手池,说是温水。 谈镜合颔首,低头洗了个手。丫头已经把干净的帕子递过来了,谈镜合一边擦着水珠,一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末了他把手帕扔给丫头,抬手整了整发型。丫头笑嘻嘻地说:“少爷可真好看。” 谈镜合笑了笑,没说话。整了整腰上坠着的怀表,他从大衣外套里抽出一张法币递给丫头。丫头喜笑颜开接了,继续引着谈镜合到里头去。 上到二楼又换了一个老仆,弯腰把谈镜合引向正中间的包厢。楼下池座已经闹得不行,人声沸腾。谈镜合偏头瞧了一眼楼下已经唱起来的戏,又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这是最大的一间包厢,谈镜合让老仆走了,自己抬脚轻轻踢了一下门,包厢门应声而开。 包厢里也是一派热闹,11区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们都坐在一起。谈镜合支起笑容,声音带蜜般对里头说了一句:“晚上好!” 里头的人都看向他。 - “什么人?”冬夜寒凉,薄天啸正在家里同妻子吃饭,外头忽说有了来客。 “他说……”回答的小仆犹豫了一瞬,老实转述道:“他说他不是老莱的儿子。” 薄天啸夹菜的筷子顿住,他盯着盘里的菜,脑海中万千思绪闪过。下一刻,他快速站了起来。 “何人?”妻子问他。 “阿淑,快去备茶!”薄天啸吩咐完妻子,袍子一掀,快步朝外走去。 薄天啸快速走到门口,门一开,外头的寒风扑面而来。 门口立着一个长发美人,柔软的金发垂到腰背,往上看去,金发隐入了厚重的黑色斗篷。斗篷的帽子很大,里面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殷红的唇微微勾着,挺翘的鼻子带了一点雪花,再往上,那双湖泊般的绿色眼珠正幽幽地注视着薄天啸。 背后是黑夜中呼呼刮起的大风和风中的雪,穿着黑色斗篷的长发美人携肆虐的寒冷前来拜访,恍若西洋秘传里收人魂魄的死亡使者。 “莱希特先生……”薄天啸把门往外推了推,顿了一下,他说:“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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