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不再夸张的笑了,强大气场消散后,符崖才发现这个男人一身痞气,穿著也是吊儿郎当,他随意点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朝柏和他说的话。 “你们走吧。”朝柏至始至终没和他父亲说过一句话,这个他自己都很少见到的男人,有一天突然回来,就让他家破人亡,他的父亲,从此就死了。 朝柏不知道该和父亲说什么,这个叫“林枫”的男人,他甚至没有喊过一次“爸爸”,朝柏不怨恨他是同性恋,朝柏怨恨的是,他糟蹋了自己的母亲,还有,还有自己。 至此,闹剧结束了。林枫对儿子还是不舍,那好歹是自己亲生骨肉,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置之不理,好歹,好歹说些什么,哪怕像他母亲一样,给自己一巴掌,或者给自己一拳,都是好的。 朝柏不和他说话,他更手足无措了,难以想象,石岚玉就已经够像个孩子的,林枫居然比她还手足无措,两个孩子,怎么就在一起,生了一个孩子呢? “走吧,”水手把林枫搂在怀里,林枫不舍,一步三回头,他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儿子,等他回忆起来的时候,他和儿子最后一次见面,一句话也没有,是冰冷的,如同陌路人。 “走吧,”水手扳回林枫恋恋不舍不断回头的脑袋,“你儿子也和你一样。”他这样说。 林枫就突然愣住了,他呆立在原地,似乎是明白水手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眼眶愈发的红,身体止不住颤抖,刚刚那样的情况下,即便被很用力的扇了一巴掌都没有哭出来,却因为这句话,泪不成泣。 “是我害了他,是我毁了她。”这个成为父亲十四年的男人,这才突然长大,他不断悔过,不知道想要得到谁的原谅。 同性恋,是罪恶的。 [006] 符崖结婚的那天,是1《一千零一夜》的发布会,朝柏如愿以偿开发了自己的游戏,符崖像他父亲那样,常年飞往地球另一端谈生意。 “林先生,听说你这款游戏男性玩家也可以和男性玩家结婚是嘛?” “林先生,有人说你是同性恋,这是真的吗?” “林先生,你的父亲真的是死在海难里的吗?” ………… 朝柏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他消瘦,白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朝柏也越来越不像他的父亲,他愈发成熟,面对媒体刁钻问题,他不是面露难色,没有手足无措,他只是微笑着,一一作答。 “性取向和父亲的事情你们可以在专访时再问我,现在希望媒体朋友们能更关注的是我们的游戏,同性结婚是我们的一个大胆尝试,希望大众接受同性恋这个想法当然也有,更多的是,想让同性恋者,在游戏里与异性恋平等。”他还是无可挑剔的对着镜头微笑,“现实已经够残忍了,为什么在游戏里,还不能得到宽容呢?” 发布会结束后,朝柏去参加符崖的婚礼,那个女人是符崖父亲给他选的,朝柏见过几次,感觉还不错,是个很开朗的女人,无忧无虑的大女孩。 朝柏到婚礼现场时,符崖已经有些喝高了,他搂着朝柏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发小林朝柏,我小时候还喜欢过他呢。” 众人很给面子的哄笑,“徐老板林先生要是一男一女,那肯定是天造地设,可惜两人都是带把的,这不就是说笑嘛。” “是啊,”朝柏也笑,“我以前也喜欢过他呢。” 符崖酒醒了,他想起好多年前他看的那封女孩写给朝柏的情书,他觉得朝柏的声音尤其好听,像飞鸟从千山万水来,饮清泉,过竹林,吻他耳垂。 阳光照进朝柏眼睛,他浅棕色的瞳孔里没有居住浣熊,只有自己,他眨眼三下,就没有了,朝柏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符崖知道自己荒唐在哪了,他荒唐在误会朝柏厌恶同性恋,而忽略他厌恶的,是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 符崖看着身边的新娘,喝下的酒水现在才开始泛起苦涩,“我们回不去了吗?”他问。 朝柏看他,朝柏总觉得符崖是不会长大的,就算出再多次国,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会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到自家楼下,自行车变成汽车,车铃声变成按喇叭,之后他上楼,给自己带最新款的游戏机。 可是哪里会有人从来都不会长大呢,朝柏失笑,“对嫂子好点,知道吗?” 朝柏想,自己和父亲,还是不一样的。
第三十一章 《针》 - 萤弘将针丢进河里,随意拍了拍手,转过身来看我。 我的耳洞仍在流血,炙热顺着耳垂划过颚角,干涸在脖颈。我疑心针未消毒,染了病菌,害我耳垂肿胀,生疼得紧,到底不敢出声询问。只好盯住银针下坠位置,观看并不存在的涟漪。 “这就成了?”我将信将疑地问。 “这就成了。”萤弘换作肯定句回答。 夜深了,风吹在身上更凉了些。我无法忽视耳垂热度,忍不住抬手要去触摸,却被萤弘上前拦住。她从腰侧斜跨的藤布包里东翻西找,摸出张包装完好的酒精棉片递来,示意我将血迹擦干。我从她手里接过棉片,借着月色,才发觉她双手有全然不符合年纪的老迈,皱皱巴巴、伤痕累累,像老槐树槃根错节的树根。 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直白,让萤弘惊觉冒犯,她飞速将手抽回,不动声色往后挪动两步,和我拉开距离。我这才从头到脚将她仔细端详。萤弘在成为村里祭祀女巫之后,就终年用深沉破布将自己包裹得严实,时常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株发育不良枯树。唯一露出两颗漆黑瞳孔,是树顶盘踞乌鸦,阴森紧盯猎物。 我忍不住打了寒颤,不确定我们所谓“万无一失的计谋”,到底有几成把握。 “你快回去吧,”萤弘催促我,“等明早起床,你就对外说,你是河神的新娘。” - “小翠,你别讨厌俺。”深棕色,与日复日弯腰耕种泥田同出一辙,抬头映入眼帘仍是沉闷深黝。偶尔我无法从慷屠健硕臂膀里回想起他童时是如何扬着两道鼻涕印,笃定而深信不疑地奉劝我,“俺爸说了,就算你讨厌俺,以后还是要嫁给俺当老婆。” 多数时候我对着慷屠愈发棱角分明面孔,见他薄如刀削的双唇抿紧,两颊被烈日晒作斑红。慷屠问我,“攒够20万,我就能娶你吗?” 我从树荫底下站起,面前是绿油庄稼。庄稼地多数时候静立不动,在太阳焦灼的午后,蔫耷着脑袋,像幅油画。礁勉说,村庄静止,就是油画;植物被框在土里,油画被钉在墙上。看油画的人不会来观看村庄,村庄里也没有油画。“你这风景是不错,下次再来,我把我一美院朋友喊上。”我听不明白,但他说,“下次再来。” 礁勉和村里大多数人都不相同,白皙,唇周不冒青涩胡茬。他的肩膀也不似慷屠这样高耸有力,我总觉得他袖管空荡,装有稻草人骨架。礁勉训虎、训狮、训豹,白昼时我寻不到他将豺狼虎豹藏在哪里,夜晚马戏团支起的帐篷中,村民总络绎不绝,掌声雷动。 礁勉演足半月,等夏天结束,就回城市。那晚我们躺在用于关押猛兽的空铁笼里,地面铺满稻草,礁勉忽然问我,“翠翠,你想不想看火烈鸟?” “什么是火烈鸟?”我问他。 “一种红色的鸟,像你们村里的鹅,但比鹅可漂亮太多,颜色和西边的晚霞一样。生活在非洲、南美洲和印度……哎呀!”他突然坐起身来,神采奕奕,双瞳放着光亮。我从来没听过男人也会如他这般,用撒娇语气说话。他像是刻意逗我,眼角含笑地问道,“你就说,想不想看嘛。” 我点头。“那你把眼睛闭起来。”他说。 我乖乖照做,紧接着就听见周围响起噼里啪啦声响,有钢制铁物“哐啷”掉落在地,很快又被窸窸窣窣组装。没过多久,我的眼前突然感到亮光,似有明火,待我没忍住睁开眼睛,就瞧见自己面朝瀑布溪流,周边遍布青草芬芳,偶有鸟啼清脆;水中立着三五橘粉仙鹤,绒毛红得像是后山晚柿,最酣甜批次。我伸手要去触碰,鹤也不躲,却叫我摸了一手空。 兀地,眼前宛若仙境景象,倏然烟消云散。周遭芳草、溪水、仙鹤,皆是不见踪迹;四下寂静潦草,身外铁笼森严,脚下铺垫焦黄稻谷;再远些的农田里,传来熟悉蛙噪。礁勉这时从门外走来,隔着铁柱与我相望。我问他,“是海市蜃楼吗?”这是我从书里学来的词,是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好显得我不是那般没有见识。 礁勉摇头,“不是的,翠翠。海市蜃楼只会出现在海上,和沙漠里。” “那是为什么?”我追问。 “因为我是魔术师,”礁勉又往前走两步,他扁片般的身材几乎要从间隙里挤进来,可到底被铁笼栏杆阻碍在外,只得停驻原地,炽热而隐忍看我。这样近的距离,我却觉得他离我愈发遥远,远得就像红鹤,无法触碰。他问我,“你知道魔术吗?科技就是一种魔术。” - 礁勉唇齿相碰吐露言语,正如慷屠唇齿相碰抛置话语。人全然一般,一样两眉两眼一鼻一口,声带发音,抖落些词组句子来。可人却全然不一般,从头到尾,毫不相关。我目光落在慷屠下巴,这是我平视他时,能看到的最高位置。慷屠仍不擅长剃须,以至于下巴上总有几道刀片刮出伤痕,和几根顽固胡茬。 “小翠……”他央求我,期盼我作答。 “慷屠,”我抬头看他,日光下慷屠瞳孔浅棕,较往常劳作模样柔和许多。我问他,亦是问我自己,“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 我确信慷屠并非“喜欢”我,喜欢是欲盖弥彰,怎么可能大义凛然。 过去礁勉同我对视,他的眼底埋有烈火,藏有瀑布;棉花被硬壳包裹,游鱼在池塘嬉戏。狂风暴雨降临以前,天总要先沉下来,而后闪电霹雳,惊雷炸地。笋啊、苗啊、秧啊,只等号角吹响,就拼了命往上涨,去迎接骤雨孟浪,迎接湿漉劈头盖脸浇灌。鼓槌,祭典,枝桠冒尖;愈演愈烈的戏剧,舞台上灯光打落,氤氲腾起。口干,舌燥,滚动喉结。去接雨,接一段酣畅淋漓,接一场荒谬颤栗。礁勉只是看我,就叫我赤裸,遍体通红。 可慷屠与我这般面对面站着,我却只能从他眼底看到浅棕,看到玻璃珠样的瞳仁里倒映出我,除此以外皆是深潭,波澜不惊。慷屠与庄稼构建油画,而我意图叛逃农园。我们四目相触全无杂念,树荫在他脸颊拼凑光影。 “小翠,我们之间不就是这样吗?”慷屠顿了顿,似乎在重新组织语言,“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夫妻之间的关系吗?村里大家不都这样,只要等我凑够20万,我们就办婚礼,你搬进我家来住,我们结婚生娃娃。”这一长串话他讲得断断续续,尤其费劲,像考试只剩最后十五分钟却迟迟未动笔的作文题,不得不七拼八凑些文字,好填补空白。“小翠,喜欢不喜欢的,很重要吗?两个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这不就是幸福吗?我,我会对你好的。”显然,木讷如慷屠,全然不擅长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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