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朝柏听见车铃清脆声响,很近,就在窗户外边。朝柏从客厅走到摆满盆栽的阳台,推开窗向下看去,果然是徐符崖。 符崖刚从香港回来,背着鼓鼓囊囊的全球限量背包,鞋子也是最新款,科比或者詹姆斯,也可能是其他什么潮牌店里的专卖品。 一分钟后,符崖锁了车,背着他硕大的背包,踩着木质楼梯走上二楼。楼梯旁,朝柏的母亲,那个青春不复的少女,始终红着眼眶捧着琼瑶式言情小说,柜台上堆满廉价纸团。 符崖每次经过朝柏母亲,总忍不住多看两眼,他的确是第一次见到像朝柏母亲这样的女人,她好像什么事都不用烦恼,整天为别人的爱情故事贡献泪水。 符崖没见过朝柏的父亲,听朝柏说,他父亲是个厨子,在一艘豪华游艇上工作,负责烧菜和周游世界,高薪,只是常年漂泊在外,很少回家。 符崖就想到自己的父母,他们同样也很少回家,多数时间里,他会在深夜接到母亲从另一半地球打来的电话。似乎所有企业家都喜欢去欧洲谈生意,于是富家子弟与留守儿童也没有差异。 “你妈妈怎么不和你爸爸一起去游艇上工作?”符崖问。 “她晕船。”朝柏说话间,已经从符崖的背包里翻出新发售的游戏芯片。朝柏喜欢打游戏,所以每次符崖去香港的时候,总会问他有什么想玩的新游戏。 朝柏和符崖说过自己的梦想,他想开发一款游戏,玩家可以自行挑选时代和职业,乱世称雄纸醉金迷,待字闺中扛枪充军,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游戏就是为了逃避现实嘛,当然要随心所欲一点。”朝柏把控制手柄扔到一旁,整个人陷进沙发对着天花板放空,符崖拿过手柄随意摆弄两下,屏幕里的角色被他操控得原地打转。 [002] 朝柏除去打游戏时的专心致志,多数时间都擅长放空,他的睫毛极长,棕色瞳孔,安静的坐着,像是游戏世界里某个等待玩家操控的木讷角色。 符崖看着朝柏的时候就在想,朝柏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屏幕里的角色呢,如果朝柏是因为喜欢游戏,那自己是不是因为喜欢朝柏? 符崖的第一个春梦,有关朝柏。他梦见朝柏脱光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朝柏唤他,声音似水,朝柏看他,眼藏桃花。符崖就感到燥热,身体里有按捺不住欲火,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接受女生告白,还要扔掉朝柏桌肚里全部情书。 符崖醒来时,内裤湿漉漉的,“我原来是同性恋吗。”他这样告诉自己。 没人告诉符崖,男人不能和男人在一起,他看过的爱情电影里,教给他的是喜欢就在一起,等爱消耗殆尽再分开。 不必强求天长地久,不用苛刻耳鬓厮磨,永垂不朽的是爱情,不是两个人在一起。符崖开始预谋告白。 女孩在情书里写,“你同我说话时,像飞鸟从千山万水来,饮清泉,过竹林,吻我耳垂。我小心翼翼抬眼看你,这样近的距离,才发现你瞳孔是浅棕色,居住浣熊,那时我就忍不住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够搬进你眼里呢?光是这样想想,就使我小鹿乱撞。” 符崖把酸溜溜的情书撕碎扔进垃圾桶,他徐符崖的告白,绝不是说这种难以启齿的情话,他徐符崖的告白应该…… 符崖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口和朝柏诉说自己的喜欢,朝柏会不会也像对待被自己扔掉的本来是写给他的情书那样漠不关心?又或者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告白而疏远自己,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听起来都糟糕透顶。 在符崖胡思乱想的时候,朝柏始终保持发呆姿势,符崖觉得有些好笑,从包里拿出黑色盒子递过去,“诺,PSP。” 朝柏转过来,他不接过盒子,只是看符崖,符崖被他看得不自在,伸出去的手在空气中兀自尴尬,连收回来的动作都办不到。“怎么了?”他只能这样问。 朝柏突然就抱住符崖,这个夏天实在是太热了,符崖闻到朝柏衣服上有很重的洗衣粉味,手心里止不住冒汗。也抱的太紧了点,符崖只能屏住呼吸,好让朝柏感受不到自己发疯的心跳。 “徐符崖你对我也太好了吧!”朝柏说。 [003] “符崖?”朝柏的手在符崖面前晃了两下,符崖这才回过神来,装PSP的盒子早被打开,朝柏拿着说明书,在很认真的研究。 果然发呆是会被传染的吗,符崖深吸一口气,温暖的空气里有浓郁的洗衣粉味,呛得符崖微微皱眉,朝柏母亲总是这样,烧菜放多盐,洗衣服倒半袋洗衣粉,完全不敢想象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被朝柏父亲娶回家。 “你妈不会把洗衣粉当盐放的吧,好担心哪天就吃到一顿洗衣粉味的饭菜。”符崖开玩笑的说。 “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朝柏闻着自己身上的洗衣粉味,一脸无奈。 夏天的午后总归寂静,黄狗忙着伸舌,鸣蝉悄无声息,行人都在家里吹空调吃冷饮,喜欢唠嗑的长舌妇,也躺下午睡。 符崖从包里翻出新买的CD,朝柏继续研究PSP的使用说明。 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就在这时响起,狂犬开始嘶吼,鸣蝉聒噪依旧,左邻右舍的店员都探出脑袋,那些好事的大妈搭着人字拖,骂骂咧咧围在案发现场。 那样巨大的声响,听得实在清晰,看来发声地很近,就好像在……好像就在楼下!朝柏和符崖相视一眼,立即冲下楼去。 那个说话声音小小的整天抱着面纸为故事角色哭泣的女人,终于有回红着眼眶是为自己放声哭泣。她早就不年轻,就算像高中生一样扎马尾,可眼角的鱼尾纹还是会暴露她的实际年龄,她必须承认,她老了,老得连自己的男人要和别人跑了,都追不上。 那是符崖第一次看见朝柏父亲,符崖一直以为厨子都是大腹便便,厨房里的油水滋润得他们个个容光焕发,可朝柏父亲显然同符崖想象的不一样。 他看起来连三十岁都不到,身高也只有勉勉强强一七五左右,他消瘦,是童年营养不良的消瘦,许是常年待在后厨不出去晒太阳的缘故,他又极其白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哪里像个厨子,说他是落魄的教书先生恐怕可信度还要高些。 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可以很明显看出是个水手,他有像所有水手一样的古铜肤色,露在外面手臂上的肌肉也很显然是常年锻炼的结果,只是他脸上的戾气,又不像只是个普通船员而已。 符崖又把视线重新移回到白净点的那个男人身上,不出意外的,他这样正大光明的打量朝柏父亲,收到那个男人用眼神恶狠狠的警告。 [004] 光凭外貌,朝柏和他的父亲一点不像,但朝柏父亲此时脸上露出的,是和朝柏被女生当面表白时一样为难神情。 “小玉,你听我说……”朝柏母亲没有给他往下说的机会,她又砸碎了一面售价三十五的镜子,或许压抑太久,导致她每一句话都声嘶力竭嘶吼,“你什么意思,你走了这么多年,朝柏我一个人拉扯大,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和我离婚,就是为了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被她点名的男人,自然是那个从头到尾没说过话却散发强大气场的水手。 朝柏父亲就更窘迫了,他欲言又止,好几次要说话,又咽了回去,他求助似的看着那个水手,水手不予理会。 “小玉,当初我娶你是双方父母的安排,我们之间又没有爱情……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看言情小说嘛,你为什么不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呢,你也知道,我,我……”朝柏父亲憋红了脸,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牵住水手的手,“我是同性恋。” 时间突然静止了一下,暴风雨就来了。 那些围在门口的大妈们,或者年轻店员,都对朝柏父亲与那个水手指指点点。 “同性恋啊,恶心,怎么不去死。” “怪不得小玉一直一个人,原来……唉。” “小玉姐也太可怜了,那两个男人真变态。” ………… 那些平日里连早安都吝啬说出口的邻里们,突然间就和朝柏母亲的关系突飞猛进,她们感情好到为其叹惋,嫁给一个同性恋的变态。 朝柏母亲就爆发了,她把所有能摔的全部摔在地上,三十五的镜子,二十的吊坠,还有五元一本的廉价小说……噼里啪啦的,好像等值的硬币从天上掉下来。 “啪——”清脆的一巴掌,在朝柏父亲脸上留下火辣的掌印,“现在你找到你的爱情了,你才让我去追寻我的爱情,凭什么啊,你早干嘛去了,你不喜欢我,你早说啊,现在我人老珠黄,我去哪追求爱情?” 这段话似乎耗尽她全部力气,骨头就被看不见的手抽走,她软绵绵的滑倒在地上,一个人呜咽着,小声抽涕,“我现在只想有个老公,有个孩子,度过一辈子,我不要爱情了,别和我离婚,好不好?” 她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老公,和之前的歇斯底里判若两人,她好像又变成平日里趴在柜台上为别人爱情故事哭泣的小女人,很小声很小声小心翼翼的问那个让她由女孩变成女人的男人,“留下来,好不好?” 朝柏父亲还是窘迫,脸也红扑扑的,但他眼神坚决,更用力的握着水手的手,他不知道要如何回复这个女人,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落荒而逃。 朝柏母亲不放弃,她又看到楼梯口的朝柏,她指着朝柏给朝柏父亲看,“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你和那个男人,是不会有孩子的。” [005] 符崖很诧异,发生这样的事情,朝柏居然和自己一样冷眼旁观,他没有上去劝说一句,也没有安慰自己泪流满面的母亲,只是在被母亲指着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那个水手。 符崖不知道这一眼里两个人达成什么样的协议,他只看到水手突然笑了,浮夸的,爽朗的笑,他几乎就要捧腹大笑,与他之前给人的感觉格格不入。 得听到多好笑的笑话,才能笑的这样夸张? 在众人一头雾水时,朝柏走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他母亲面前,“妈妈,放过他们吧,也放过你自己。” 朝柏站起来,从父亲手里拿过离婚协议,又从抽屉里翻出黑色签字笔,他把离婚协议摊开在母亲面前,他母亲又要哭了,这回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眼泪却掉个不停,她颤抖着,在“林枫”旁边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林枫和石岚玉这两个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一起,从此天涯海角,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林枫,就算我们离婚,你们也不能举办婚礼,得到祝福,你们会被世人唾弃,再不能重回这片土地。我爱过你,所以我恨你。” 朝柏给母亲递了面纸,随后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交给那个水手,“对我父亲好点,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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