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被寒风吹得有些恼,又哐的一下把窗关上。 公交车停下,他转头看向走下车门的余愿。 学生公寓楼下亮着灯,灯光里站着个身量颀长的青年,穿着黑色的高领羊毛衫,腿长得逆天,即使因为距离看不太清五官,也实在是任谁都没法不注意的极为打眼的存在。 许知意欣赏一切漂亮的人事物,多看了两眼,奇异地发现方才跟个木头人似的余愿竟然化身一只扑腾着翅膀的云雀朝青年飞了过去。 虽然他无法窥见余愿是什么表情,但从肢体动作可以得知,绝不会是面对他时死水一般的无波无澜。 许知意微微眯起了眼睛。 车轮缓缓转动,光影切断了好似相拥的二人—— 章书闻伸手接住雀跃的余愿,等对方站稳后松手笑道:“慢一点。” 余愿等不及上楼,迫不及待地从双肩包里抽出今日独立完成的画作给章书闻看,是那只红色的蟋蟀,“大虫子!” 章书闻故意皱了皱眉,“你吓唬我?” 余愿点点头,戳穿哥哥的弱点,“你怕。”不过他又很骄傲地仰了仰下巴,“我不会让它们咬你的。” 章书闻接过画作,笑着跟余愿上楼,把厚厚的画册翻开,将红蟋蟀夹入透明的薄膜里,跟之前余愿所画的一并放在一块。 每一幅画章书闻都在薄膜上贴了素色的便签标注日期,跨度将近一年,从涂鸦式的乱画到逐渐写实的画风,每翻过一张都代表着余愿的进步,亦是余愿的战利品。 这些在外人看来没有任何收藏价值的画作,却被章书闻仔仔细细的尘封,甚至怕南方天气太潮湿纸张上的颜色会晕开,薄膜里还放了小包的干燥剂。每到月底,章书闻都会把变了色的干燥机取出来再换上新的。 至今,所有经余愿手的画作,无论是成品还是半成品皆依旧崭新。 - “余愿。” 这已经是许知意今天第三次叫他了。 “我的彩铅断了,你能不能借我?” 许知意到墨轩才半个月,不止跟速成班的学员都打好了关系,乃至隐隐有成为领头羊的症兆。有些人就是这样,无论换到什么样的环境都能游刃有余。 他确实有讨人喜欢的资本,笑起来露出的一颗小小的虎牙能在某种程度上很好地掩饰他骨子里自带的小恶劣。哪怕是存心是做坏事,他不必辩驳,也自会有人冲在前头为他开脱。 以前在画室里,几乎不会有人主动和余愿搭腔。一者本来余愿话就不多,极大数时候只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二来众人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包容余愿相对短板的沟通能力,非必要不交流。 许知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余愿。 学员若好奇地问一句,他会笑着回:“大家在一个课室上课,都是朋友。” 三分真三分假,但这么圆润的话,众人要是追着问反倒显得他们特殊对待余愿了。 余愿正在打草稿,又听见了许知意的声音,不得已停下来看过去。 许知意朝他晃了晃断掉的蓝色铅笔。 余愿也感觉到了许知意的特意接近,有时候跟他借一借笔,吃饭时坐他对面,今天早上在他的方桌上放了一块薄荷糖.....那颗糖现在还四四方方地躺着,余愿没吃,但他很乐意借给许知意东西,年幼时母亲就教导他要乐于助人。 他把蓝色铅笔递出去。 许知意握住笔身,又快速地攥住余愿的手腕,在余愿条件反射要往回缩时,那颗薄荷糖先一步放到他的掌心。 许知意松手,“你借我彩铅,我送你薄荷糖,礼尚往来。” 余愿视线又缓缓地飘到了许知意的眼睛上。 许知意好奇地问:“我眼睛上有什么吗?” 余愿张了张嘴,远方走来的身影打断他将要说出口的回答,“愿愿。” 是李文轩。 他近来很忙,模特队正在筹备新一轮的晚会表演,学院也有新的考核,已经好些天没出现在墨轩了。 “新同学?” 许知意站起身作自我介绍。 李文轩自报家门后,“称呼你看着叫就行,我都可以。”他从外套的兜里拿出一小包柠檬糖,“章书闻托我给你的。” 余愿顿时将掌心的薄荷糖放回桌面,去接李文轩的东西,欣喜地看向门口,“哥哥......” “他没过来。”李文轩卖了个关子,顿了顿,“不过他说今晚会来接你,让你在这儿等着。” 许知意默默地看了眼两次送出去结果都被摆回原位的薄荷糖,拿舌尖舔了舔尖尖的虎牙。 李文轩半弯下腰看余愿的画,指了指,“这里,线条可以细一点。” 他拿起橡皮替余愿修改,余愿认真地听着。 许知意想起,这个细节他方才已经提醒过余愿了,可对方并未听他的。他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站起身走出教室。 学员笑着跟他打招呼,“知意,去哪儿?” 许知意充耳不闻,推开茶水间的门,笑容彻底垮下来。 所有人都告诉他没必要和余愿走得太近,余愿除了哥哥章书闻外对谁都那么冷淡,他偏偏不信邪,整半个月都耐着性子跟对方打交道。 他的娱乐活动都被剥夺,每天不是上学就是画画,生活枯燥无味,找不到乐子,只能像玩游戏一样攻略余愿。可现在算什么?兜兜转转,他还是在原地打转。 许知意胜负欲极为旺盛,他把余愿当游戏,而玩游戏,他只有通关的份。 他重新收拾好心情,又挂上笑回到画室。 李文轩还在,见他过来,抬了下手,“知意,你有空吗?我有点事要先走了,你帮愿愿完善下底稿吧......” 许知意从李文轩手中接过铅笔,一口应下,“好啊。” “我刚刚看过你的画,你的功底很不错,以后愿愿有什么不懂的,就麻烦你啦。”李文轩拍了拍余愿的肩膀,“章书闻要是知道愿愿交了新朋友,一定会很高兴。” 李文轩这个学期大概是没什么时间过来墨轩了,如果有人能照看余愿是最好不过。 这本来也是章书闻把余愿送到墨轩的原因之一。 许知意垂眸笑看余愿,“我可以改吗?” 余愿慢慢地、点了下脑袋。 许知意笑容更盛,弯腰在素描纸上流利地改动。 李文轩实在是忙得不行,待不到十五分钟就得走了。走到门口,悄悄地拿手机拍下许知意和余愿的身影,发给章书闻,附言,“新朋友,新气象。” 嗡嗡嗡—— 放在办公桌的手机震动起来。 章书闻点开来看,是李文轩给他发的信息。画面里,余愿坐在凳子上,微仰着脸看身边的少年。 因为少年背对着,章书闻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可以肯定的是,少年刚来画室没多久。 李文轩之前的原话是这样的,“愿愿除了老师和我,不让别人碰他的画。” 新朋友......是什么样的人能这么快让余愿接纳,甚至拿了他的画笔? “书闻,书闻?到你做汇总了。” 章书闻将心里的疑窦和别的什么一同压下,打开笔记本连接投影仪。 “队长,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待会得先走,晚上的会我请个假......”
第63章 今天是周六,许知意一整日都得待在画室,傍晚时平日交好的朋友给他打电话,约他明天到广场玩儿滑板。 “去不了。”许知意戴着蓝牙耳机,边回朋友的话边给底稿上色,他微岔着腿,姿态很是随意,“不跟你们说了最近出不去吗?” 他嘟哝了声烦死了,余光瞥见余愿往他的方向看来。 “先不说,我有空再约你们。” 许知意摘下耳机,余愿的目光悠悠地落到他的手上。他想了想递出去,“要这个?” 余愿语速很慢,“会唱歌的海螺,我哥哥也有......” “什么螺?” 许知意顿了顿明白余愿的意思,他想说这就是个普通耳机,只有小孩子才会拟人化,可见着余愿灿亮的眼瞳,话到嘴边又转了弯,顺着余愿道:“那你想听它唱歌吗?” 余愿有些跃跃欲试,握着彩铅的指头微动,但依旧没动。 这还是半个月来余愿头一次主动跟许知意搭话,许知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起身,想把耳机塞进余愿的耳朵里,余愿下意识的闪躲。 “你自己来?”许知意抬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又将耳机递了出去。 余愿太好奇别人捡到的海螺跟哥哥的有什么区别,半晌,缓缓地摊开了掌心。 今天余愿的底稿是许知意帮忙修改细节的,过程中两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流,但许知意确实很细心,也不因余愿的沉默而有半点不耐,这其中掺杂了多少真心和假意暂且不论,至少余愿已经不再把许知意当透明人。 更何况李文轩说,余愿交新朋友,章书闻会很高兴。 章书闻的耳机里大多数时候播放的是英语听力和抒情歌,许知意不同,他酷爱一切可以调动感官的刺激因素,连音乐都是密集的鼓点和疾速的快节奏。 余愿因耳机里突然炸开的音乐声呆住了,愣愣地睁着眼。 “太大声了?”许知意把音量调低,“还是你想听别的歌,你平时都听什么?” 他在曲库里搜罗着,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你不会听的儿歌吧?” 余愿逐渐适应疯狂拍打耳蜗的律动,他摇摇头,想把耳机还给许知意,对方已经切换了曲子。 熟悉的曲调和歌词瞬间将余愿拉回闷热的午后。 当时他还和章书闻还窝在十几平米的城中村出租屋里,午后两点,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屋子像个土灶,底下似有人不断地往里添柴火,蒸蒸地燃烧着。 余愿和哥哥一起躺在地板上,微凉的瓷砖被体温染得温热,他的背脊和颈部覆了一层细腻的汗,高温让他烦躁得不断抓挠自己汗湿的头发。哥哥翻过身,握住他濡润的掌心,低声安慰他,“睡吧,睡着就不热了。” 可余愿热得睡不着,仿佛四面八方都有火苗在袭击着他,滚滚浓烟里,连呼吸都困难。 章书闻自个儿也热汗淋漓,却一手拿着塑料扇给余愿扇风,一手轻轻搭着余愿的背哄睡。余愿翻来覆去打着滚,始终静不下来。 片刻,屋内响起轻轻的歌声,说是唱歌,更像是一种低吟。 歌声化作轻柔的手抚平躁动与不安——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在章书闻柔和低醇的音色里,余愿逐渐安静下来,盯着哥哥的眼睛看。 那是一双像水一般包容、像山一样坚定的眼眸,黢黑的瞳孔和狭长的眼尾,清冷中不失烟火气,注视着余愿磕磕绊绊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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