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余愿落寞地收回视线时,章书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了。 速成班已经开了三节课,班里的学生又都有点基础,一到上课时间就自发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 陈老师一路巡堂并指导学生下笔,来到余愿面前,见他动也不动,弯下身来跟他讲解基础知识,并抽了一幅简单的画让他试着先自己动手。 一幅线条流畅、色彩分明的勿忘草,暗褐色的花枝,花冠呈紫蓝色,植株小巧玲珑,清新秀丽。 余愿自始至终沉默着,仿佛并没有听见陈老师的话,但等彩铅画递到他面前,他还是伸手接过了。 他答应过哥哥要努力学习,就绝不会食言而肥。 “你弟的适应能力比我想象中要好,已经开始在画画了。”李文轩合上画册,对身旁的人说,“你放心吧,陈老师是我们这儿的金牌教师,口碑向来很不错,不会区别对待的。” 李文轩寥寥几句就切中章书闻所担忧的。 章书闻笑笑,“这次真的要谢谢你。” 李文轩提着画册,抱着臂耸了下肩,“我也拿了你的礼物不是吗,扯平了。” 上午两个小时,章书闻都在画室里陪着余愿。为了让余愿尽快适应一个人在这里学习,他特地离得远了些,站在教室最末尾,站得累了,就搬个板凳坐下,边处理团队的信息边时不时观察余愿的状态。 余愿似乎很安然,至少肉眼看是如此。他拿着老师给的彩铅,有样学样地在纸上勾勒,可惜的是,他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训练,画出来的勿忘草糊成一团,也毫无实虚分界。 画室里充斥着纸笔摩擦的沙沙声,夹杂着学生和老师之间的低声探讨,渐渐的众人都沉浸在作画中。 余愿却越来越焦躁,所想的和所画的天差地别,拿着彩铅不知从何下手。 给哥哥作画的美梦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击碎。 余愿不安地转过身,想要寻求哥哥的安慰,却发现教室后只有李文轩,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李文轩注意到余愿的眼神,缓步走过来,弯腰说:“章书闻在外面接电话,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就可以了。” 余愿仰头望着李文轩,抿唇不语。 他抵触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李文轩不禁笑道:“我们总共就见过几次面吧,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那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他把余愿当小孩哄,软声,“对不起嘛,你能不能原谅我?” 余愿从小被教导要礼貌待人,仅有过几次的接触,李文轩对他都很友好,可他却并未报以同样的善意,如今李文轩软化的态度更让余愿觉得难为情。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小声说:“对不起.....”他一字一顿,“我不该推你。” 李文轩惊讶地挑了下眉。 高中毕业后,有美术功底的他曾参加过社会服务活动,去特殊学校画涂鸦墙。校内有不少患有孤独症的学生,校长称他们为“星星的孩子”。 “自闭症患者的思维方式和普通人不同,他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关注周围世界,不愿意和人交流,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孤独而遥远。” 在特殊学校的半个月,李文轩切实地体会到了校长这句话的意思,可余愿却让他觉得就算是星星的孩子,也未必没有与人沟通的能力。 李文轩笑吟吟说没关系。他看了眼余愿的画,拿过一旁的彩铅,蹲下来描描画画,三两下就勾勒出流利的线条,“愿愿,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他刷刷画着,没抬头,“这里,不要描得太笔直死板。” 余愿怀揣着早日学成的念想认真倾听,不多时,勿忘草的大致轮廓就跃然纸上。 李文轩把打好底的素描纸交给他,说了句,“拿了我的画,我们就是朋友了。”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余愿垂着眼睛殷殷地望着李文轩手中的画纸,犹豫几瞬,慢慢伸手去接。 章书闻接完通话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脚步微顿,等李文轩站起身注意到他,才踱步过去。 余愿自知画得不好,章书闻一靠近,他就拿手捂住了画板。 章书闻笑问:“怎么了,我不能看?” “愿愿想画得更好再给你看。”李文轩看向余愿,“对吧?” 章书闻却因为李文轩的称呼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角。更出乎意料的是,之前对李文轩带有“敌意”的余愿在他离开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对李文轩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止没有纠正李文轩的叫法,竟然还顺着对方的话轻轻地点了下脑袋。 “中午你们在这儿吃吗?”李文轩的话把微微出神的章书闻拉回来。 章书闻说:“我带愿愿回去睡午觉,下午再过来。” “好,画室是两点半开始上课。” 学生都陆续离开教室,几人道了别,章书闻跟余愿步行到外头等公交车。 几站的距离,余愿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章书闻欲言又止,终究问:“文轩跟你说了什么吗?” 余愿不解地歪了下脑袋。 章书闻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没事了。” “他是哥哥的朋友。”余愿弯着眼睛,“也是我的朋友。” 章书闻沉吟,“和他做朋友,很开心?” 余愿重重地点了下脑袋,望向窗外的绿茵。他心情雀跃得就要飞起来了,因为和哥哥有了共同的朋友,他离哥哥又近了一点。 章书闻却全然不知余愿所想,半天才嗯了一声。 之后的一段时间,章书闻又忙得不可开交,而有了去处的余愿每天都会准点抵达画室。周中白天来上课的学生不多,陈老师并不常在教室,他就自己静静地坐在角落翻书看画,或者看投屏上与彩铅有关的知识。 起初常常会有同学来跟他打听章书闻,余愿总会满脸骄傲地回答别人“那是我的哥哥”,可要是问得再多,他就不说话了。 众人意识到他不愿意“分享”,几次下来自讨了个没趣,就不再来旁敲侧击。 李文轩没课的时候会到墨轩。或代替陈老师给余愿讲解基础知识,或给余愿带一杯果汁奶茶,或跟余愿说说章书闻在训练时候的状态......即使不可否认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私心,但他显然深谙相处之道,也懂得分寸,还会配合余愿的天马行空的想法,没多久,余愿就对他放下了戒备。 可以说,真要论起来,李文轩确实是余愿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在李文轩的辅助下,余愿又完成了一幅简单的彩铅,是一只五彩斑斓的麻雀——如果是陈老师,定会摇头批评余愿色彩搭配错误。 李文轩却会很真心地夸赞,“谁说麻雀一定是灰扑扑的,彩色的也很可爱。” 在世人的印象里,似乎身患自闭症的孩子都会在某方面有一项专长,但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天才?平心而论,余愿的绘画水准平平无奇,就算从小进行系统地学习也难成气候,这一点陈老师已经私下和李文轩交过底了。 但因为对方是章书闻的弟弟,所以李文轩依旧不吝啬夸奖。 “愿愿,我能问你件事吗?” 余愿为完成新画作而高兴的时候,李文轩拉了只椅子坐过来。 对方刚帮助过余愿,余愿当然不会回绝。 “章书闻平时在你面前有没有提起我啊?”李文轩想了想补充道,“比如说我在模特队的事情,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 余愿转头,盈亮的眼睛微不可察地暗了一瞬。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就不问了。”李文轩说,“我们继续画画吧,接下来画什么好呢.....” 对方在画册里翻翻找找,当真体贴地没有再追问。 余愿却想起了对方和哥哥站在一起的画面。他知道的,同一个画室的学生偷偷告诉他,哥哥曾给李文轩送过礼物。 在他上学的时候,只有很要好的朋友才会互相送礼,那寄托着不同的情意。余愿没有朋友,也未曾收过礼,但他从不羡慕别人,可是在这一刻,他很羡慕李文轩,能够得到章书闻的特殊对待。 他放在腿上的手握了握,嗫嚅道:“有。” 李文轩喜悦地抬起头,“他说我什么?” “哥哥说,你是他的朋友,我不可以对你没礼貌......” 余愿谨记着这句话,所以,他不会再让哥哥失望了。
第59章 余愿的生活变得很规律,一周有六天到画室,其余的一天待在公寓里休息。 临近期末,模特队选拔下一届的队长,不出预料的,李文轩成功当选。章书闻情况特殊些,作为模特队的主力军之一,虽然他并未参加竞选,但答应林涵之后的一学期每周都会抽空帮助新生训练。 一年的时间晃眼就过去了。在这期间,模特队在校内有过大大小小的走秀,一起接受过荣誉,也一同承担过风险,或许之后再回想起来,这只是人生很小的一个片段,可目前对这些涉世未深的大好青年来说,这段经历弥足珍贵。 “散伙饭”定在一家湘菜馆,十几个人开了两大桌。 章书闻和余愿到的时候,林涵正在点菜。 “不好意思,来晚了。”章书闻巡视一圈。 李文轩特地给俩人留了身旁的位置,朝他们招手,“这里。” 队友都认识余愿,即使余愿已经成年了,大家还是把他当作小孩对待,跟他说话时语气都会柔和不少。队长是很漂亮明媚的女孩子,在跟老板点饮料,回身问余愿,“想喝椰汁还是汽水?” 余愿看看章书闻,“和哥哥一样。” “章书闻喝啤酒,你能喝吗?” 余愿慢慢地点了下脑袋,队长说好,可最终摆到余愿面前的依旧是椰汁。 李文轩打抱不平,“队长,你怎么骗小孩儿啊?” “那你得问问章书闻让不让他弟喝酒。”队长滋啦一声打开啤酒罐,了然道,“要不是今晚是最后一顿,章书闻自己都不喝呢,哪能让他弟喝呀?” 章书闻几乎不沾酒,平时的聚会顶多也是浅尝一两口,好几次大家伙都微醺甚至喝高了,他身上连点酒气都没有。 此时队长的话颇有点调侃他的意思。 李文轩哼声,拿手肘碰了碰身旁的人,“章书闻,队长小看你呢,今晚我陪你把他们都喝趴下。” 章书闻笑着替余愿把椰汁打开,“你少来,我可不想再跑腿买醒酒药了。” 别看李文轩长得一幅乖乖牌的样子,喝起酒来比谁都疯,偏偏他酒量又不好,每次最先醉的也是他。好在他醉了不发酒疯,就趴在桌上睡觉,时不时嘟囔两句还要喝。 有一回他醉得实在是厉害,附近正好有家药店,队里公认跟他关系最好的章书闻就被差遣去买药了。 提起李文轩的糗事,队友都大笑起来。 章书闻把椰汁放在余愿跟前,附耳低声说:“不许学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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