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愿抓住章书闻的手腕,急迫地说:“我记得。” 章书闻笑了声,揉开余愿的掌心,将乌龟放上去,“既然要养,就给它起个名字吧,你想好了吗?” 余愿似乎就在等章书闻问这么一句,他把巴西龟捧到眼前,小小声地喊:“愿愿.....” 章书闻哑然失笑,“为什么是愿愿,你想当乌龟?” 余愿不顾乌龟自带的腥味,拿鼻尖亲昵蹭了下乌龟的鼻子。他的思绪飘得很远,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却又一直深刻地存在他的记忆里,他说:“妈妈就是这么叫我的。” 章书闻如鲠在喉。 他什么都没有说,将巴西龟重新放回水盆里,关了灯。 冬季一来,夜晚不再似燥热的夏季那么难熬,两人贴在一块儿取暖。余愿的脑袋靠在章书闻的颈窝处,扑出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拂过他的锁骨。 章书闻盯着阳台泄出的一点月光,轻声说:“叫元元好吗?愿愿有一个就够了。” 余愿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元元.....” “嗯,元元。” 愿愿。 - 巴西龟上的颜料被章书闻拿双氧水一点点剥掉,此外,章书闻还在花鸟市场买了玻璃缸和龟粮,又网购了简易的过滤器,至此,这个只有两人的小家又添了一位新成员。 这位成员不会说话,每天只知道吃龟粮和睡大觉,却承载着余愿的喜爱一天天长大。 天气越来越冷,寒假就快到来了。 章书闻没想到会在校门口遇见章小月,看起来章小月是特地来找他的,见到他的那一刻神情局促,又硬挤出个笑上前来。 “书闻。”章小月小心翼翼地喊了声。 许久不见,章小月比之前还要憔悴一些,不难想象,这几个月来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章书闻赶着去餐饮店打工,只疏离地喊了声姑姑就要走。 “等一等。”章小月急道,“书闻,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就跟你说几句话。” 章书闻停下脚步,凝视着她。 章小月絮絮叨叨的,“你看,就快过年了,你跟愿愿在外面那么长时间过得一定很辛苦,我没能帮上什么忙,让姑姑给你们做顿团圆饭吧.....” 章书闻平静地说:“我跟愿愿很好。” 冷静的语言下是直白了当的拒绝。 经过这么多事,章小月深知章书闻的脾性与兄长大相径庭。章雄会念着亲情一再地容忍与退让,章书闻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韧性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再轻易更改。 她来这一遭也预料到了章书闻的回答,失落之余是深深的愧疚,“那就好,那就好......” 还有三分钟章书闻等的公交车就要到来,眼下显然是他的兼职更为重要。他无心再跟章小月进行这些毫无意义的对话,正想告别,章小月却从兜里揣出个红包,猛地往他的手里塞。 “姑姑的一点心意,拿着吧。” 章小月说完就往后退。 果然,下一秒章书闻便道:“姑姑,你不用这样。” 章小月边摆手边前行,“本来就该是你们的,拿着,拿着,我走了。” 她近乎小跑起来,章书闻追了两步,最终皱眉止住步伐。 女人一路跑到电动车的旁边,连头盔都没有戴,就急匆匆地启动电车离开。 冷风吹过,章书闻垂了垂眸将有一定厚度的红包放进书包里,径直走到公交车站。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对于章小月,他既觉同情又觉可怜。 章小月没有挑出泥潭的魄力与勇气,甘愿在郑家蹉跎一生,他无从指责对方的抉择,却也绝不认同。即使他知道章小月对他有愧,也并不会因对方为了减轻愧疚感做出的一系列补偿而动容。 不是所有弥补都能填充破碎的过往。 - 除夕夜这天,章书闻跟余愿猫在出租屋里打火锅。 桌子太窄坐不下,两人在地上腾出块空地,拿衣服当垫子,食物也都摆在地面。一体锅里的汤底是三鲜调料包,咕噜噜地冒着泡泡。 玻璃缸里的巴西龟进入的半冬眠的状态,懒洋洋地不愿意动弹。墙面上挂着去年一家四口逛商场时买的同心结,只剩下了章书闻那个,余愿的落在余家没有去拿,这是家里唯一喜庆的装饰品。 整栋楼的住户几乎都回老家过年去了,到处都空荡荡的。窗外远处是烟花的爆炸声,光亮呼呼闪闪地照在墙角,像是短暂降落人间的流星。 面馆的老板娘离开前送给了他们一斤牛肉,说是没卖完不要浪费,章书闻却知道女人是可怜他们两个孤苦无依又怕他拒绝才找出的说辞。 他时常会因为这个世界的割裂而产生恍惚感。 苦难与幸福、冰冷与温暖、黑暗与光明都能共存,人世百态,匆匆忙忙。 最后一把西洋菜下锅,煮出了浮沫。余愿被屋外的烟花吸引,爬起来站在阳台的入口,越过密密麻麻的自建楼,在天际窥探到了转瞬即逝的璀璨美丽,扑朔的火光如飞蛾一半亲吻他的脸颊,他的眼里倒映着焰火,回过头,又满满当当只装载了一个章书闻——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的全世界。 “哥哥。”余愿弯着眼睛一字一顿真挚地说,“新年快乐。” 章书闻关了一体锅的电源,起身推着余愿的肩膀走到只能容纳两人的阳台。 外头的寒风呼呼叫嚣,吹得余愿的鼻尖冰冰凉。章书闻把手从衣袖里抽出来,捏着外套的边缘将余愿一同裹紧了怀里,他略低了头,和余愿微凉的脸颊贴在一块,有点感慨的,“愿愿过完年就十五岁了。” 余愿扭头看他,脆生生道:“那哥哥是十七岁!” “嗯。”章书闻望着远方被点亮的天,“我们还会一起过很多很多个年。” 他会代替章雄和王如娟把余愿养到十八岁,乃至八十岁,有他活着的一天,他会竭尽所能地让余愿平平安安地成长。 - 日子一天天艰难却也平淡地过着。 上一个工程结束,章书闻跟着明叔去了另一个工地。他现在工作上手越来越熟练,再苦再累也从不抱怨什么,人又斯斯文文,工地里的老大哥都很照顾他,也爱跟他往来。 倒是明叔那个好吃懒做的侄子阿成时不时要挑衅一下章书闻,他仗着有明叔撑腰,做事横冲直撞,工友们大部分时候都忍气吞声。通常情况下,章书闻也不会选择跟他起冲突,顶多是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听过也就罢了。 他不想因为小人错失这份他目前能找到的薪资最合心意的工作。 冬天过去后,天暖和了起来。 这日,章书闻接到了余愿的电话,原来是余愿下楼吃午饭的时候忘记把钥匙拿出来,被锁在了家门外。 章书闻还有几堆沙石没有过滤,脱不开身去给余愿送钥匙,只好让余愿过来找他。 “二路公交车。”章书闻微喘着,“到站了告诉我,我去接你。” 他挂了电话,将铲子铲入沙石堆里,扯着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一旁的工友在抬钢筋,手臂上的腱子肉暴起,问了句,“你弟要过来?” 章书闻笑了声,“嗯,他钥匙忘家里了。” “吃过饭了没,要不要预给他盒饭?” “不用,他吃过了。” 两人正说着话,阿成晃荡晃荡走过来,嚷道:“还有那么多钢筋没搬呢,你俩还好意思在这儿聊天。” 章书闻和工友对望一眼,默契地沉默,没跟狐假虎威的阿成计较。 只是等阿成走远,有些年纪的工友忍不住骂道:“小兔崽子,早晚有天套个麻袋拖到巷子里打一顿.....” 章书闻低头笑了笑,没有搭腔。
第35章 余愿到的时候正好是工地的饭点。 空气灰扑扑的,章书闻单手端着饭盒站在树荫里,和旁边的工友说着什么。 余愿没有见过这样的章书闻——头发乱糟糟的沾了尘土,还有被溅到水泥结成一络一络的,穿着长袖,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皮肤上有被石子刮过的浅淡的划痕,底下穿着最普通的工装长裤以及一双破旧的帆布鞋。 鞋子是在地摊买的,余愿也有一双,二十来块,这么便宜的鞋子,却出乎意料的坚挺,章书闻已经穿了小半年,只是有点开胶而已。 余愿怔怔地站着,像是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是来干什么。他只是看着满身尘埃的章书闻,眼睛被蜜蜂蛰了似的,一种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连眼尾都在发热。 “你谁啊?” 一道陌生的声音打断余愿的神游。他转了下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阿成全名叫刘成,只是偶然路过随口问一句,看清余愿的长相后一愣后,语气一贯恶劣,“找谁?” 余愿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本能地觉得刘成让他感觉到不舒服,抿了抿唇要走。 “跟你说话呢,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余愿被刘成骤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走得更快了。 章书闻很快注意到不远处的动静,看见刘成跟着余愿,眉心蹙起,继而放下盒饭,起身快步往前走,喊:“愿愿。” 余愿小跑着躲到他的身后,一只手捏住他的衣摆,是一个寻求庇护的动作。 追上来的刘成呵的一声,“原来这就是你弟啊,我好心问他找谁他都不搭理,你也没说他是哑的啊。” 章书闻沉声,“他怕生。” 说着也不管刘成是什么反应,牵着余愿的手往一旁走。 刘成在后边儿骂骂咧咧,眼神阴鸷地盯着二人的背影,往地面淬了一口唾沫,“长得不男不女的,什么东西.....” 章书闻把余愿带到树影下,低声问:“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余愿抬头,伸手抹去章书闻脸侧的一点污渍,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章书闻可以透过那对澄澈的眼瞳看出他的想法。 章书闻笑笑,“没事的,洗洗就好了。” 工友靠过来问:“阿成又怎么了?” 章书闻看余愿不像受惊的样子,摇头说没事。 他不想余愿在这里多待,一来环境不好,二来他忙起来也无暇顾及余愿,便找出钥匙放进余愿裤子的口袋,“我送你去搭公交车。” 余愿仰头看他。章书闻揉揉对方的脸蛋,在余愿开口前说:“听话。”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余愿耷拉下眉眼,但还是点了脑袋。 走的时候刘成就靠在墙胚上盯着他们,章书闻凝眉搂住余愿的肩膀,有些后悔让余愿来这一趟,低语,“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广城的夏天来得早,五月就有了热意,到了六月,天气预报的高温预警就更是家常便饭。 今天是章雄和王如娟的祭日,距离他们离开人世整一年。恰逢周末,从不缺勤的章书闻破天荒在工地请了假,和余愿去骨灰存放处拜祭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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