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来,握住余愿的手,几次酝酿,选择了最为直白的那一句,“余愿,你得跟哥哥分开一段时间。” 余愿困惑地歪了下脑袋,“哥哥要去学校吗?” “不是。你的.....”章书闻艰难地说出那四个字,“生身父亲要接你回去。” 余愿咻的将手从章书闻掌心里抽出来,神情茫然。 章书闻手心空落落地攥住空气,他勉力地笑了笑,“等你长大了,哥哥就去接你回家,好吗?” 总是顺从章书闻的余愿却猛地摇头。 章书闻眼神闪动,他有好多话可以说,可面对着红了眼睛的余愿,却哑口无言。 余愿眼底浮现些水汽,他难过地捧住脑袋,喃喃着,“妈妈说,我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章书闻牙根咬得发酸,女人慈爱的面孔穿越时空来到他面前。 他又想起跟余愿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是一场溽热而不失喜庆的婚宴,余愿拿了他的可乐,怯怯地跟他说谢谢哥哥。 时光匆匆流走。 余愿像意识到什么,昨日的欢喜底质是甜蜜的酷刑。他愣愣地眨了下眼睛,如同初见一般,带着些怯意喊了章书闻一声,“哥哥。” “我再也不去动物园了。” “别不要我。”
第25章 章书闻从未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狠心的一个人。 他有过动摇,有过犹豫,可最终依旧没有改变决定。他只是别过脸去,避开了余愿近乎是哀求的眼神。 余家人到的时候,余愿没有反抗,他一瞬不动地望着章书闻,木然地由着蔡芬高高兴兴地摸他的脸蛋。 他想,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还是他不够听话? 可是他向来很听章书闻的安排,哪怕章书闻要丢掉他——余愿挣开牵着他的蔡芬的手,小跑到章书闻面前,期待地、惶恐地问:“我什么时候,长大?” 还未别离,他就在期待相遇。 他迫切地得到一个答案,章书闻却没有给出确切的日期,“很快。” 很快是多快?是三天、一年,还是五年、十年? 余愿仰着脑袋,眼里闪烁着水光,始终等不到下文。他似懂非懂地垂下脑袋,察觉到那一天应该要很远、很远。 余鸿拎着行李箱催促,“可以走了没有?” 蔡芬兴高采烈地抓着余愿的手,“跟奶奶走咯,愿愿。” 章书闻目视着垂着脑袋的余愿被蔡芬牵出他们的家,硬生生止住了想要追出去的步伐。他雕塑似的站在客厅,目光缓缓地落到角落的木桌。 不久之前,他们一家四口还在这张不大的桌子上畅想以后,可现在,狭小的屋子空旷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章书闻像做了一场噩梦,浑身浸透在冰泉中,连指尖都是寒意。他惶惶然地走到窗前,看着余愿坐进小轿车的后座里,驶出了他的视线。 章小月去而复返,叹道:“余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条件比我们好多了,愿愿去了那里不会吃亏的,别太担心。你姑丈找好房子了,过几天我们就搬过去......” 章书闻嗯了声。 事已成定局,到此为止吧。 - 章书闻在一家连锁的奶茶店找了份暑假工。他年龄小,工资被压得很低,一小时8块钱,八小时轮班制。 店里的员工一旦有事请假,他无一例外地申请替补,有时候甚至能从早十做到晚十,一天下来,双手双腿都是麻的,等深夜躺到床上四肢还控制不住微微颤着。 但他不想长时间待在郑家,也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更需要靠这些微薄的薪资支撑他高中的生活费。 章书闻大部分时间情绪波动不大,偶尔闲暇下来,过往就会排山倒海地侵占他的思绪,可他很快会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重新回归到现实里。 “欢迎光临——” 新客到,章书闻抬起头,意外见到了陈永乐的脸。 “两杯茉莉奶绿,少冰五分甜。”陈永乐问,“什么时候下班?” 章书闻边在系统点单边答:“还有半小时。” “那我等你一起走。” 两人再见面都没有了昔日的松快。 今天章书闻是早班,四点就能收工。跟他一起值班的是放暑假的大学生,“书闻,你朋友等你,先走吧,这儿交给我就行。” 接下来的单子不多,换班的同事也快到了,章书闻略一顿后道了谢,脱下围裙挂在墙面,“林姐,那我走了。” “去吧。” 他拎过装袋的茉香奶绿,朝陈永乐一招手,二人推开门出去。 外头热烘烘的,陈永乐啪嗒将吸管插好,猛吸了一口,说:“热死人了,进商场吧。”又将新的那杯递给章书闻,“喝吗?” 章书闻摇头。 “也是,你肯定天天喝,早就喝腻了。” 商场的自动门一开,空调的风呼呼吹来,冷热交替里,陈永乐舒服得打了个颤。 两人一路往里走,一时都有些沉默。 章书闻是很会藏事的人,父母离世后他谁都没说,前些天他缺席班级毕业聚会,陈永乐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专程打电话给章书闻,这才得知噩耗。 陈永乐性格大大咧咧,不太会安慰人。章书闻虽然还是从前冷冷清清的样子,但隐约透出几缕消沉,看好友如此,他心里不好受,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节哀顺变。” 章书闻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嗯了声,仿佛已经接受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陈永乐奶茶喝了一半,犹豫地问:“余愿呢?” 章书闻唇角极轻微地抿了抿,语气平静,“回余家了。” “什么余家?”陈永乐反问,几瞬,惊诧道,“他亲爸?” “嗯。” 陈永乐不淡定了,一连三问,“他爸不是不要他吗?怎么突然又把他接回去了?余愿怎么可能跟他们走?” 章书闻神色自若道:“是我让他回去的。” “不可能!”陈永乐斩钉截铁地说,“你之前不是说,余愿亲爸妈是因为他有自闭症才离婚的吗?这么多年他爸都不管不问,肯定不是好东西,你那么疼余愿,哪能让他们想把人带走就带走?” 章书闻似乎累极了,走到商场的长凳坐下。 陈永乐快步跟上,刚走近,就听见章书闻平静地说:“没什么不可能的。” “你.....”陈永乐顿时说不出话来,觉着眼前的章书闻冷漠得有些陌生了,半晌才接着道,“那家人又不是什么善茬,余愿过去也不会开心的。” 转念一想,这些章书闻又怎会不明白? 陈永乐也坐下来,咕噜咕噜几口把奶茶吸到了底,紧接着长叹一口气,“你要是真把我当朋友,有什么困难就开口直说。” “没有。” 陈永乐这下是真有些气闷了,“没有你能把余愿送走,没有你会一天到晚到处打工?” 章书闻疲倦地闭了闭眼,面对友人的怒火,片刻,才终于肯吐露一点心声,“所以你是觉得我应该强行把余愿留下来,然后呢,让他辍学,让他跟着我吃苦?” 陈永乐噤声。 章书闻眼底沉寂,“我连自己都未必能顾好。” 陈永乐衣食无忧、出手阔绰,生活几乎没什么烦恼,虽然算不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无需任何努力就能体面地活着。他可以一笔一划写出“穷”字,却不能感同身受一个人要摆脱“穷苦”二字付诸多大的气力。 行大运的人撞上机遇能破茧成蝶,但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一。大多数的普通人,充其量是考一个不错的大学,再进入到社会里找一份还算得体的工作,用薪资供上几十年的房贷,无病无痛地过活,这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人生。 而章书闻并未被命运眷顾,开局就是困难模式,好不容易见到一点曙光,上天又残忍地将他推到低谷。他想绝地求生,就只能忍痛割舍掉一些东西——比如时间、比如余愿。 诚如陈永乐所言,余家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起码他们能给余愿相对优渥的物质生活。眼下余愿难以接受,可日子一久,也会融入那个家,就像当初余愿来到他身边一样,从陌生到亲近,总有一个磨合的过程。 至于他,就当他无缘、也不配当余愿的哥哥吧。 陈永乐想帮他的心他领了,但章书闻不想欠任何人。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道:“去吃饭吧,我六点还有事。” 陈永乐下意识问:“什么事?” 章书闻淡淡回:“便利店有个兼职。” 四点才换班的章书闻,六点就又要赶着上夜班。 陈永乐一句“你需要钱你就告诉我”却怎么也挤不出来了。他知道章书闻向来事事要强,即使他没有那个意图,也唯恐让好友产生被施舍的念头,只故作轻松地跟上,“吃烤肉吧,我请客,下次你再请回来.....” - 余家在市区的老破小里,五楼,没有电梯。 余愿到这里已经半个月了,从他踏入这个家门至今,余家人一次都没有听过他的声音。 蔡芬哄了又哄,余愿就是不肯开口喊奶奶。对于余鸿,余愿就更是完全无视,任凭余鸿是暴跳如雷还是假惺惺地示好,他都抿着唇一语不发。 余鸿的妻子在家里没有话语权,但丈夫把前妻的孩子接回来,她怎么着也不可能不介意,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个连声都不会吭的“哑巴”。 有这样的家庭环境,两个小姑娘被养得无法无天,对漂亮的人形娃娃余愿有着极大的兴趣。特别是小一点那个,才四岁,总去薅余愿细软的头发。 余愿疼,但不会哭,只是睁着黑黢黢的眼瞳盯着她们。他的神情麻木,了无生气,有一回把小女孩看哭了,哇哇跑去跟妈妈告状,余鸿的妻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骂了一顿。 余愿毫无反应,看着女人将孩子抱在怀里,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失去妈妈的穿山甲。妈妈在的时候会蜷着身子将他护在软甲里,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只能半夜蜷缩起四肢,独自忍耐荆棘扎在软肉上的疼痛。 王如娟教会他答应别人的事情要做到,他一直信守着对章书闻的诺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搭理喷火龙。 这导致性情本就暴躁的余鸿耐心全无,对余愿的态度也越发恶劣。有一晚上余鸿喝了酒发酒疯,拎着余愿的衣领要求余愿开口说话,余愿只是闭着眼睛,倔强地抿着唇,神情将余鸿彻底惹怒,若不是蔡芬拦着,余鸿就要动起手来。 这里不是他的家。 余愿把自己闷在被窝里,他不知道何为思念,但脑子里装的全是家人的笑脸。 王如娟慈爱地将他拥入怀里、章雄乐呵呵地给他买冰淇淋,还有笑着揉他脑袋的章书闻.....他不明白失去的意义,但要被迫承受失去的痛苦。
72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