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无声的呼唤散在夏季的雨夜里。
第26章 章书闻在奶茶店下晚班回到郑家已经快十一点了。 郑伟新找的房子离之前居住的那间有不短的一段距离,环境却好了不少,章书闻搬来跟郑家人一起住后,除了夜晚回来睡觉,屋子里近乎见不到他的身影。 他尽量避免跟郑家父子见面,三餐都在外解决,有时候是便宜的员工餐,有时候是一顿泡面,一天开销控制在十块钱左右。 章书闻打开门,见到光着膀子在客厅吃宵夜的郑伟,弯腰脱鞋,神色淡漠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郑伟浑身冒着油光,喝了酒大着舌头说:“你过来,把冰箱里的鱿鱼热一热。” 章书闻脚步一顿,没说什么,沉默地开了冰箱,将里头的湿鱿鱼放进微波炉,定好时间。 郑伟啧啧喝酒,“你一天到晚忙活什么呢,回到家连声都不会吭。” 酒鬼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专找人的不痛快。 章书闻不欲跟对方纠缠,毫无情绪起伏地叫了声姑丈,不顾郑伟打量的目光转身进屋。 他找了衣物又出去,迅速地冲了个凉,将换洗下来的衣服手洗拧干晾好。他做这些的时候,耳旁是郑伟调得高音量的短视频声音,夸张的大笑声在深夜显得聒噪不已。 等章书闻晾好衣服,在房间里打游戏的郑智出来上厕所。两人面碰面时,郑智故意往章书闻的肩头撞了下,“好狗不挡道。” 章书闻不恼也不怒,进房关了门,却隔绝不了从客厅传来的声响。 八个小时几乎没停歇的工作结束后,他累到分不出多余时间去在乎周遭的环境,只想快点入眠,好借着梦暂时获得片刻安宁。 可是一趟下来,余愿那句带着惶恐的“别不要我”就像永不停歇的留声机一般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他不知道余愿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余家人也没有信守承诺善待余愿,也许不是他得不到这些讯息,而是他有意地去避开任何获取的渠道,以此来麻痹自己,当日他送走余愿的决定并非错误。 - 今天有台风过境,章书闻难得地歇了一天没有外出。 章小月所在的工厂停了工,郑家父子倒是无所谓雷暴雨,并未在家。 一声响雷在天边炸开,窗剧烈摇晃了两下。天暗沉得像被染了墨水,白日也得开着灯。 章小月唤章书闻出去吃午饭,他放下手机来到客厅。 “家里没有什么菜了,就煮了点河粉。” 章小月对侄子是有愧疚感的,那15万本该属于章书闻,但章书闻年纪太小,赔款也就由监护人接管。只怪章小月耳根子太软,郑伟说要拿钱做点小本生意,再三跟她保证这一次一定洗心革面好好赚钱养家,在郑伟的软磨硬泡下,章小月还是选择再信郑伟一次,于是钱就被郑伟吞了个干干净净。 章书闻的那碗河粉里放了很多肉片,反观章小月的,只有零星的一点肉沫,她只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弥补侄子。 章书闻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如果章小月不和他搭话,他便一语不发。章小月知道章书闻心底是怨自己的,只是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 她主动说:“余愿的奶奶前几天跟我打过电话。” 章书闻拿筷子的手微顿,看着却不太在意似的,只轻轻地嗯了声。 “老人家说余愿在家里适应得很好,让我们放心。”说到这里,章小月的语气轻快一些,“到底是一家人,哪有不疼孩子的道理。” 章书闻安静地吃着河粉,汤汁是广城特有的清爽口味。 “我专门去打听过,余鸿是包工头,一年赚不少钱呢。余愿是他的独苗,到了他们家吃好喝好,说不定人还能醒目点。”章小月自觉失言,尴尬一笑,“总之,余愿应该是过得不错的。” 应该?章书闻琢磨着这两个字背后的可能性。 “你这边也要放宽心,生活费的事情不用烦恼,别太辛苦,你瘦了不少。” 章小月劝过章书闻别再去打工,章书闻应归应,还是起早贪黑。 章书闻颔首,将碗底最后一口河粉吃了,不顾章小月说的“放着就好”起身去刷碗。 水流哗哗地冲走滑腻的洗洁精,他终于开口,“姑姑。” 章小月诶了声。 “他们住哪儿?” “好像就在花城路附近.....” 花城路有许多老破小,住的大多数都是本地人,到处都能看到狂奔的小孩和在身后追赶的大人。 章书闻下了早班,明明都等到公交车了,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坐了反方向道路的车辆,等他站在花城路的路口时,却不知道该拐哪个弯。 余家人没有给章小月具体的家庭住址,章书闻只好撑着伞在烈日下随意行走着,他望着落在赤阳里的居民楼,一栋栋一排排,毫无头绪。 后背被汗濡湿,章书闻吐出一口热气,为自己的不够决绝而焦躁。 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何必非要来一趟? 既然都已经间接得知余愿生活无忧,就应该果断的放下不是吗?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却始终没有停下漫无目的寻找的脚步。 路边有家老式的小店,门口摆着咸水鸭梨,泡着梨的水估计是许久没有换过,色泽很深。章书闻想了想走进去,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有点耳背,听不太懂普通话。 章书闻提高声音,缓慢道:“婆婆,你识唔识住系呢度一户姓余噶一家人?佢有两个女,呢排将佢前妻个仔都接埋过嚟。” 老太太摆摆手,“唔识喔。” “婆婆唔该你再谂下啦,我有哋很紧要嘅事揾佢哋。” 章书闻态度诚恳,老太太仔细回想,半天哎呦一声,“系唔系阿芬佢地啊?” 章书闻眉目一松,忙不迭颔首。 “佢旧个新抱被车撞佐,真系阴公.....” 章书闻打断想要拉家常的老太太,追问,“咁佢地住边个小区?” “喏。”老太太的手往对面居民楼一指,“五层。” 章书闻道了谢,走出室外来到小区前,抬头望向五楼的位置,锈了窗台上晾晒着衣物,还有一盆被烈日晒得干枯的绿植。他挺直地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眼前被阳光直照得发出阵阵白光,汗水从他的后颈一路滑下背脊。 门卫从保安亭里探出半个脑袋,扯着嗓子喊:“没有门禁卡不能进啊。” 章书闻本也没想进去,他垂了垂眼,缓解被晒得模糊的视线,转身往回走。 别回头,别回头—— 他无法带走余愿,也就不能给余愿过多的希望。 他只是想离余愿近一点,以慰藉自己难以安宁的思绪。 两个月的时间,不算漫长,最炎热的三伏天踩着暑期的尾巴过去了。 章书闻终于等来了开学,他用攒下来的薪资购置了住宿的物件,在楼下叫了辆三轮车,自个儿大包小包地去学校报道。 昨晚章小月往他的书包里塞了五百块,临出门他将钱放回到桌面,用空水杯压好,一分都没要。 走出这个家门,他就做好了跟这一家人断绝关系的准备,往后的路可预料地会走得很艰难,但他不会后悔。 到学校时,陈永乐已经号召着几个认识的朋友在等着了,一见到章书闻就一哄而上替他分担行李。 陈永乐补习班的钱没白交,擦着协华的录取分进来的,可把他得瑟坏了。美中不足的是,他没能跟章书闻同班同寝室。 中考超常发挥的章书闻是协华的招生活招牌,学校一度把他的名字和分数做成横幅挂在教学楼。他之前在学校就小有名气,现在更是人见人知,一路不少学生偷偷打量他。 陈永乐替章书闻拎着水桶,像提着战神的冷枪,挺胸抬头故意逗乐地说:“今天怎么那么多人看我,我以前都没发觉自己这么受欢迎。” 众人嘻嘻哈哈地骂他不要脸。章书闻隐忍两个月,如愿离开郑家,沉重的心情得到缓解,也很轻地笑了声。 “你小子,知道笑了就好。”陈永乐拿肩膀撞一下章书闻,“成天拉着个脸,鬼见了你都怕。” 几人合力把章书闻的行李搬上男寝三楼。 协华是八人间,室友都是生面孔,打交道这种事是陈永乐的强项,没半小时就跟人混成一团。他揽过章书闻的肩,“这我最好的兄弟,章书闻,协华出了名的大学霸,教学楼拉的横幅上就是他。” 章书闻对陈永乐总是吹嘘他的事情感到无奈,拨开对方的手继续收拾床褥,说了声,“你们好。” “以后大家放假出去玩,我请大家吃火锅......” 章书闻花了半个多小时将床板和柜子收拾干净,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下午两点是班级报道时间,还有两个小时留给新生参观学校。陈永乐和章书闻对这儿熟得不能再熟,直接去了食堂吃午饭。 协华的伙食还算丰富,且定价也实惠,但等两人坐定,陈永乐才发现章书闻只打了两个素菜,总价不超过五块钱。 之前章书闻虽然也是吃多少打多少,但起码有点荤腥,如今他清汤寡水的餐盘跟陈永乐的形成鲜明对比,看着确实很不是滋味。 章书闻毫不避讳自己资金紧缺的现实,跟没事人似的笑了下,“愣着干什么,吃完还要去搬书呢。” 总是嬉皮笑脸的陈永乐这次却笑不出来了,半晌才说了个好字。
第27章 尔高开学的第一天,余家那边就出了乱子。 放学时间,蔡芬亲自去接的孙子,可在校门口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余愿的身影。她本以为余愿是被老师留堂了,但直到五点,余愿都没有现身,这才发觉不对劲,当即打电话给余愿的班主任。 一问,余愿早就出校了。 蔡芬又打电话回家询问媳妇,可余愿并未回去,这下可不得了。 班主任知道余愿情况特殊,赶忙出来见老人家。蔡芬急得直跺脚,责怪老师在校没看好她的孙子。 学生丢了,老师比谁都担心,她边忍耐蔡芬的质问边道:“余愿奶奶,你仔细想想,余愿平时喜欢去哪儿,或者他去同学家玩忘记跟你们说一声呢?” 蔡芬对余愿了解甚少,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自打将余愿接回来后,这两个月的时间他们看得很紧,极少让余愿出门,就算是外出,蔡芬也一定会跟着。为了防止余愿联系章家人,就连余愿之前的电话手表他们都给换了款全新的,好在余愿从未表现过要离开的念头,这也就让他们松懈了许多,哪能想到刚一开学就出了这种岔子? 今日余愿出门把手表落在家里,没法通过定位找到他的具体位置。 他会去哪里?这是个好问题。 嘀的一声,三路车迎来熟客。余愿慢腾腾地走到最后排靠窗的空位坐好,他把窗打开一条小缝,让带着热意的风沿着缝隙拂过他的脸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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