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推开了陈斯愚的店门,神色依旧带着点明显的冷淡,要不是怀里有个小豆丁,陈斯愚险些以为他又是来找茬的。 “打扰了,”方衍一如既往地有礼貌,“陈老板这里有急救箱吗?小孩儿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小豆丁抱着他的脖子,对陈斯愚甜甜一笑。 “小陈哥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方哥哥,是不是比你好看多啦?” 陈斯愚勾唇一笑,视线明晃晃地落在方衍的脸上。 “是比我好看,”他说得很随意,“你们先随便坐会,我去拿药。” 小豆丁松开了方衍的脖子,一副要下地的表情,方衍将她放在椅子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往窗边跑。 “陈皮——”她一瘸一拐,走得很艰难,“陈皮你在哪里呀?” 桌子后传来一声猫叫,方衍听得耳熟,靠近了些就看见那只胖狸花正被小姑娘抱着脖子,很顺从地在摇椅上瘫成一大坨。 这猫还会看人下菜碟呢,方衍没好气地想,两面三刀,成精了吧? 这么有报复心,也不怕被雷劈死。 他没去凑热闹,环顾了一圈店内的瓶瓶罐罐,好奇地在桌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这陈斯愚做的是什么生意?店里摆得跟高中的化学实验室似的,全是瓶瓶罐罐。 方衍有点手痒,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去碰桌上的标签,只是稍稍靠近了点去看瓶身上贴的标签,上头的字迹飘逸清瘦,顿笔明显尾钩潇洒,和陈斯愚本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一瓶上写的是:诗人葬礼的信物。 什么意思? 方衍有些茫然地看向旁边的玻璃瓶,那上边写的是“葡萄成熟时”。 没记错的话是首歌的名字,这些瓶子里究竟是什么? 他思考了会也没得出结果,倒是身后传来了陈斯愚的脚步声,长发男人将木质的小药箱放在他手肘边的桌子上,对窗边的小姑娘说:“小豆丁,先过来上药。” “嗳,小陈哥哥我来啦。” 方衍收回好奇的视线,站起身对陈斯愚说:“我来帮她上药就好。” 陈斯愚偏头看了他眼,说:“也行,那你来吧。” 他从药箱里翻出消毒酒精,弯腰把小豆丁抱到了椅子上站着,顺手捏了捏小姑娘柔软的小脸。 “老是走路不小心,前两周才在我这摔了一跤,今天怎么又摔了?” “太想见到方哥哥了嘛,”小豆丁转头对方衍甜甜一笑,“我下次会好好看路的噢,小陈哥哥不用担心。” 方衍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腿弯,快准狠地将沾了酒精的棉球按了上去,小豆丁的笑容在猝不及防渐渐消失,接着就涌出了几滴眼泪,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我不要擦药!”她抱紧了陈斯愚,试图将腿抽回来,“好痛!方哥哥是坏蛋!” 可惜她试图搬的救兵也不站在她这边,陈斯愚牢牢地抓着她,一连声地安慰道:“嘘,小豆丁最坚强了,上完药哥哥就送你一瓶香水好不好?” “不要——”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哭着,“小陈哥哥也是大坏蛋!” 方衍动作利索地给她上完药,轻轻吹了吹那块红肿的膝盖,这才抬眼跟陈斯愚对上视线,眼前这个长发男人的眼中还残留着温柔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微微一动。 “好了,已经结束了,”方衍放缓了语调,“小豆丁真棒,吃不吃糖啊?” 他从长褂里摸出一颗漂亮的硬糖,粉色的玻璃纸摊在他的手心里,在阳光下泛着梦幻的光泽,小豆丁擦了擦眼泪,抓过糖拆开含进嘴里。 “小陈哥哥,”她含含糊糊地说,“你刚刚说要送我香水的,不能骗我哦。” 陈斯愚不由勾了勾嘴角,欣然道:“好,小陈哥哥说话算话。” 他放下怀里的小姑娘,方衍看着他走到角落,翻出了一个量杯和电子秤,然后走到自己身边,说:“方老板介意往旁边站站吗?” 方衍没说话,但是给他让开了足够的位置,陈斯愚语气温和地说了句谢谢,熟练地从桌上拿起一个玻璃瓶。 刚好是被叫做“诗人葬礼的信物”的那个瓶子。 方衍有点好奇地看着他熟练地用滴管从瓶子里吸出一点液体,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香气以缓慢的速度飘到他的鼻尖,暖融融的阳光顿时掺杂了点湿润的气息,让他联想到雨天的黑伞,和海边悬崖上孤零零的墓碑。 液体滴落在烧杯中,恍然间方衍居然觉得那是一滴眼泪,他的意识还漂浮在想象中,话语却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 陈斯愚的手顿了顿,侧过头用一双剔透的棕色眼睛跟他对视着。 “你问这个吗?” 他举了举手中的玻璃瓶,说:“这是鸢尾。” 方衍缓慢地点了点头,他似乎仍旧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直到小豆丁扯了扯他的袖子,才恍然回过神。 朦胧的雨水和阴暗的云层在眼前飞快消退,方衍看向窗外灿烂的阳光,心情突然舒畅了许多。 “很贴切的名字,是你取的吗?” 他第一次用十分温和的语气和陈斯愚说话,隐隐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感激,陈斯愚有些讶异地看了他眼,说:“嗯,我觉得这很鸢尾。” 奇奇怪怪的句式,方衍却飞快地翘了翘嘴角。 他突然就有了点修改那件旗袍的灵感了。 不够忧郁,方衍想。 它该拥有忧郁而温柔的灵魂。
第8章 “方衍身上好香” 小豆丁给那个小小的玻璃瓶贴上了自己心爱的芭比公主贴纸,粉色蝴蝶结和镭射白色吉娃娃,还有糖果和公主皇冠,方衍拿着镊子在她身边帮忙,最后出来的效果居然还挺好看。 陈斯愚从角落里搬出一台老旧的打字机,问小豆丁:“想让它叫什么名字——噢,你知道的,这台机器只能打英文。” “可是我想把它叫做,嗯……白云!” 小豆丁对他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地补充道:“汉字的白云。” 陈斯愚故作为难:“那小陈哥哥帮你手写个?” 可小豆丁还是摇头,转而去扯方衍的袖子:“要方哥哥帮我写!” 还真是一个都不落下,方衍唇边的笑意就没再消失过,忍不住逗她:“怎么不去把你的小熙哥哥叫过来帮你写?他字好看。” “小熙哥哥上次笑我幼稚,”小豆丁嫌弃地嘟着嘴,“我不要跟他玩了。” “还有这事,”陈斯愚在一旁插嘴,“我待会儿就帮你骂他去。” “还是小陈哥哥和方哥哥最好了,”小豆丁叭地亲了口方衍的脸,“方哥哥就帮我写一张吧,好不好嘛?” “写,”方衍帮她把剩下的贴纸装回了背后的小包包里,嘴角的笑意实在明显,“写多少张都行。” 他转头看向陈斯愚:“劳烦借我一支笔。” “水笔还是钢笔?”陈斯愚从身后的桌上摸过来个小木盒,“要用钢笔的话,我去给你拿盒墨水。” “麻烦了,”方衍放缓了自己的语气,“钢笔会比较适合。” 陈斯愚走到柜台后环视了圈,从桌面角落捡起瓶墨水递给他,墨水瓶太小,方衍微凉的手指只能和陈斯愚的皮肤相触,陌生的温热体温对他来说实在不容忽视,他蜷缩了下手指,总觉得那点温度依旧烙在自己的皮肤上。 “谢谢。” 他客套地道谢,视线不由自主地在那双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很……奇怪的体验。 方衍这辈子就没怎么牵过除了方女士以外的人的手——上一次大概是小学春游的时候老师要求手拉手排排站,严格来说的话,他甚至没跟其他人有过什么肢体上的接触。 李程霖跟他见面那会倒是很没分寸地想要凑上来拥抱牵手,方衍当时只觉得不适,用自然的姿势避了开来,因此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过其他人的体温了。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不喜欢肢体接触的人,但在眼下,方衍并不为这不算短暂的接触感受到反感。 他压住奇奇怪怪扩散的思绪,拧开瓶盖给钢笔灌墨水,陈斯愚适时地递过来一张废纸,说:“你先试试手感。” 方衍没忍住,又打量了眼他按在纸张上的手指——很白,关节微微泛红,每一寸的皮肉都是恰到好处的,和陈斯愚那张漂亮的脸很像一个主体。 ……不对,我都在想些什么。 他垂眼往纸上划拉了几下,墨水断断续续地自笔下流淌而出,好一会才变得流畅起来,小豆丁期待地趴在一旁,注视着他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字体清瘦,一笔一划都端端正正。 “方哥哥写错啦,”她指着那个“雲”字说,“这不是白云的云。” “这也是云字,只是写法不一样。” 方衍仔仔细细地将标签贴正,玻璃瓶里的液体带着淡淡的粉色,也不知道陈斯愚是怎么做到的。 他这么想着,把瓶子放在小姑娘手心里,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好了,我们回去等你妈来接你吧。” 小豆丁迫不及待地打开瓶盖按了两下,很淡的香气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可爱而夸张地叹了口气,很满足的样子。 “是桃子的味道!”她仰头去看陈斯愚,“谢谢小陈哥哥。” 陈斯愚也摸了摸她的脑袋,和颜悦色地说:“不客气,快跟你方哥哥回去吧。” 小豆丁却摇了摇头,抓着他的衣服下摆撒娇:“我想跟小陈哥哥待一块儿,看小陈哥哥调香水,还想跟陈皮玩。” 原来这些东西是用来调香水的,方衍有些新奇地看了眼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玻璃瓶,又抬头看了眼陈斯愚。 跟这人的气质还挺符合的。 陈斯愚同样朝他看过来,问:“你放心把小豆丁留在我这吗?” “我给她妈妈打个电话。” 方衍说完,看见他朝自己微微颔首,而小豆丁也一脸期待地坐在椅子上,他拨通了张姨的电话,铃声响了好一会才被接起,风声呼呼地从话筒里飘出来,张姨在嘈杂的环境中喂了声。 “小方啊,怎么啦?”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方衍看了眼陈斯愚,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就是小豆丁说想在那个,咳,小陈店里待着等您,刚好我这边晚上还有些事,所以打个电话问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哦,没事,”张姨的声音急匆匆的,“你让小豆丁乖乖待在那别跑就好了,我应该半小时后就回,在菜市场买菜呢。” 方衍应了声好,又听见她在那头说:“对了,让她少摸会猫,等会又沾得一手毛。” 电话被匆匆忙忙挂断,方衍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转告给店里的两人,就看见小豆丁动作灵活地跳下椅子,直奔窗边的胖狸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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