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听懂,问他那是什么意思。他却和我说,没什么。 在很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个事情,再次问他那句话的意思,他说:“你好,我的爱人。” 可在这时我只顾着如何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而没有追问下去。我想,如果我继续追问下去,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在电话里笑说:“怎么,你想我啦?” 要是以前我会马上给予他肯定的答案,现在我却再说不出口。我们之间搁了一层膜,像薄雾一样笼罩着我们的关系,虽然看得见,却难以消除。 我说:“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啦。” 他说:“可是我很想你。” 我没回答。 他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说还行,并把来云南的行程告诉了他。池椿知道我家里的事情,知道我二伯和爷爷奶奶死在云南的事情,他同样惊讶于我爸竟然和我一起来云南。 我说:“不是和我爸,是和许珂,他要来雪山,我就跟上他了。” 说话时,电话里头忽然没了声音。我以为是信号不好,等了半响,听里面没动静,好像他把电话挂了。 我不确定地说:“椿仔,你还在吗?” 片刻后,那边终于响起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变得异样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具有活力,而是沉沉的,毫无生命力。 我说:“你怎么了?” 他说:“没。” 我还想说点什么,他却说要去忙,说完便急匆匆地挂了。 我拿着电话,一时发愣,无神无主地站在旅馆的前台。我想重新打电话过去,质问他的情绪如此反复的原因,可我实在是没有勇气。 我怕再跨去一步,我们的关系会就此破裂。在以前,我从没想过我们的关系会如此脆弱,而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闰斐从冰箱里拎出一瓶啤酒给我。我说:“你不要命啦,大寒天的喝啤酒。” 她冷笑了一下,用用臼齿把瓶盖撬下来。 “被女朋友甩了吧?” 我说:“你哪来的结论?” 她上下地扫了我一眼,说:“得了,我什么都懂,你看你挂完电话后脸色发白,六神无主,不是被甩了那是什么?” 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纯属是累的。在这之前我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 她摇头,啧了一声说:“少来,这种事情可骗不了我的双眼。” 她告诉我说,其实她是个情场高手,恋爱中的任何事情都骗不了她,特别是和女人的那档事。 显而易见,这家伙是个吹牛高手。甩我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但我没和她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说:“别以为你是女人就很自觉很懂女人。” 她用看智障的眼神看我,随后叹了一口气说:“你挺单纯的。”我知道这不是好话,但现在没心情和她掰扯。我摊在沙发上,问她有没有烟,给我来一支。 她说要钱。我心想,这女孩还挺抠门。 她建议我去看看齐奥朗的书,这会对我“失恋”一事很有帮助。我说过,我极少看文学作品,除了《西游记》没看过别的课外书,除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狄更斯,再也叫不出第三个作家的名字。 我的成绩虽然优越却仅限于课本知识,本质上和文盲没有区别。你可以和文盲聊什么事情,唯独不能和文盲谈文学,她说这些只会使我感到迷惘。 她说:“齐奥朗的文字具有一种魔力,会让你忘记一切烦恼,陷入他的世界。” 我怀疑她看的不是书,而是吸进了尼古丁。 我说:“我连齐奥朗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陷进他的世界。” 她说:“他是一个天才作家,饱受失眠症和抑郁症的折磨却能写尽人生的本质意义。。” 我问她:“人生的本质是什么?” “没有意义,虚无。” 我说:“那他就是一个疯子嘛。” 闰斐说:“你还挺有悟性的嘛,每一个看了齐奥朗的书都会想去自杀,你完全可以去读他。” “我靠,你这是谋杀。” 她朝我翻了一个白眼,不愿再和我交谈下去。我的心情很坏,靠在沙发上仰望虚空。屋外静悄悄的,路灯在兀自地闪烁,像一排眼睛悬挂在半空中,令人恐惧。 我拎出闰斐先前给的啤酒,用凳子拍掉了瓶盖。她说:“怎么?开始解酒消愁了。” 我指着门口那条黝黑的小径,说:“这条路最终通向哪里?” 闰斐说:“你傻了吧,你们来的时候就是走这条路,这条路通向大马路,通向火车站。” “你真是恋爱高手?” “你是傻子吗,说话这么跳跃。” “你说的对。”我苦笑着问:“如果你和一个人从小玩到大,关系很好,可突然之间他变得很奇怪,心情阴晴不定,对你不冷不热,是什么原因?” 她说:“那就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我坚决否认。 “那就是你出轨了。” “我没有,我们根本没在一起。” 她撑着脑袋,说:“那就是她喜欢你,你却和别人搞在了一起。” “我没……”我想开口否认,却停了下来,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许珂的身影。 她贱兮兮地说:“被我说对了吧?” 这下我没办法再次否认。她的话无疑就像一把锤子,准确地扎进了我胸腔的左侧,使我的心情沉重,从而无法呼吸。 或许是因为许珂,或者说是因为我和许珂玩在了一起。可我和大猴诗人也玩在一起,他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倏地想起,第一次和池椿说起的许珂情景。当时我向他描述和许珂相处的心情,而他却问我,我们会不会永远都会在一起。 我猛然惊醒,或许是我的话使他产生了危机感,或者是我造成了这一切的过错。 清晨六点,我和许珂爬上了山顶。就在两个小时前,我被他从睡梦中拉了起来,迷迷瞪瞪地爬起了雪山。 昨晚我在旅馆的前台混到大半夜,闰斐从酒窖里拎出了珍藏的好酒。我想不到那个屁点大的旅馆居然还藏了个酒窖。她说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 我们有点醉。她开始和我说起她的感情史,痛斥每一位前任,最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浑身颤抖。我说你不是情圣吗?她说情圣就不能失恋了吗? 我无话可说。我向来不擅长安慰人,现在更没安慰人的心思。我本来还指望着她安慰我呢。 我把酒端到她的面前说:“喝吧,喝死后就能变成鬼找他们算账了。” “滚你丫的,喝这么多就不要钱啊?” “你还挺爱财的嘛。” “去你妈的,我现在很伤心知不知道?” 我说:“那你到底为哪一任伤心。” “每一任。”她流着泪说。 我看出来了,她不仅是个情圣,还是个情种。我心想如果池椿在这儿,肯定能和她成为好朋友。 后来,我们喝得有点闷了。闰斐建议我们去外面透透气,最好去路上吹吹风。我往外一看,天空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正是适合发生命案的好时光。 我说:“你不会想谋杀吧?” 她不屑地说:“就你?” 我承认我是穷了点,衣着破烂了点,但不至于这么不堪吧?她说谋杀也不会谋杀你这种穷鬼,还是失恋的穷鬼。 她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我怕她一个不小心给摔没了,只好悻悻地跟了出去。 我们走在路上,雪花在寒风中飞旋,最后落在脚边。她问我有没有听过雪怪的故事。我说现在可不是说恐怖故事的时候。 她低声说:“听说雪怪总是会在半夜出现,像鬼一样游荡在路边,专门盯着半夜里落单的酒鬼,然后像汉尼拔一样,吃掉对方的肾脏。” 我有点怵,警告她还是别吓人为好,万一真出现雪怪,我可不会管她。 她哈哈大笑,说:“胆小鬼。” 我们走在道路的尽头,两旁的枯树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点起烟,火光映亮她伤感的脸庞。 她忽然说:“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我说:“你不是情圣吗,还用问我啊?” 她说:“爱就是学会放手,尊重对方的意愿。”这句话实在是老到掉牙,我时常在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里听到。 然而现在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我竟能身同感受。 我想,如果能池椿的意愿是什么,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尊重他。只是现在我们都缺少表达的勇气。 我们继续朝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变得不再那么漫长,黑夜也变得不那么可怖。后来,我们坐在路边,喝得烂醉,不省人事。 至于我们是怎么回去的,我一概不知,可能雪怪是真的。只不过雪怪并不是汉尼拔,而是雷锋,或者圣诞老人。 我和许珂站在雪峰上,天空的云层慢慢变得稀薄,最后向四处散开。寒风把云吹散,冬阳骤然出现,阳光洒在雪山之间,四处明亮炫目,两边的山脊一览无余,岩石和阳光交相辉映,耀眼夺目。 许珂喊了我一声,我转过头,看见他把相机举起来,照着我的脸咔嚓一声。 他说:“很好看。” 我想他说的并不是照片里的我,而是是雪景,毕竟我还没自恋到认为是我的地步。 我说:“确实。” 我的酒还没醒,加上爬了两个多小时的山,浑身没有力气,只好颓然坐下。他把身上的棉袄脱了下来,放在地上,让我坐上去。 他说:“小心冻生病。” 我推脱着,却拗不过他,只好坐了上去。他走在另一边,摆弄着相机,一会趴着拍,一会儿坐着拍,神情专注又严肃。 冬阳时不时照在他的脸上,沁出微亮的清辉,竟有一股温温籍籍的缠绵之意。 拍完相片之后,他坐在我的旁边。我们并肩坐着,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山,忽然之间,我感到一股悲伤之情从心头直涌上来。 我想起死去的二伯,死去的爷爷奶奶,还是变成傻子的堂哥。一切都是那么地滑稽又悲伤,可能我爸说的对,云南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个魔咒般的存在。 现在是我来到云南的第二天,没有遭遇事故,也没有失去生命,可心境却被吞噬了。我的情绪变得如刚结的薄冰一样脆弱,我变得对一切感到恐惧,恐惧生命的流逝,恐惧情感的变化,更恐惧会失去池椿。 许珂转过头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或许我们应该早点回去。” 他错愕地看着我。我说:“池椿,我得赶回去给他接风。” 其实我压根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可我想,我总得在朝云港等他。就像我们一直说的那样,我们应该永远呆在一起,就像儿时遇见他一样,我会朝云港的马路上等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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