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雪稚收到短信前正在拒绝况戍执意递到嘴边的牛奶,“在家里吃过饭了,我不喝,还有,今天我没课,你为什么跟过来?” 况戍只好把牛奶喂给自己,几口干完一盒,“你下次来图书馆也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一样可以接送你。” “我家司机快失业了。” “哪会?”况戍说,“你那个继弟杜晨,我看他挺爱支使人的,司机有得是活干。” 辛雪稚翻书的手忽然顿住,抬头看着他:“你......况戍,你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才非要接送我?” 况戍把盒子捏扁送进垃圾桶,很自然地装傻:“啊?” “别演了。”辛雪稚扼杀住这个未来影帝,“那天你用自行车截胡的时候肯定就察觉到了一些不对,最终笃定想法是在我上墙找你的那天。恩,让我猜一猜,你肯定还问了管” “......”况戍不由地坐直了,“雪稚,你在我脑子里安监控了?” 辛雪稚:“只要足够了解一个人就可以做到。就像你可以从一个小细节判断出我和杜晨的关系,都是一样的。” 况戍靠他更近,亲昵地撞他的肩膀,“那你说,我俩这是不是天生一对?” “不知道。”辛雪稚一脸冷漠地看书,“我只知道,你下回来图书馆吃的喝的都别带进来,还有,话少点,离我远一点,你打扰到我了。” 况戍没吭声,辛雪稚用余光看到这人挪开了自己的身体,还有点惊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听话。 这时,手机屏幕被短信点亮,辛雪稚读到叶殊发来的内容,惊讶地对况戍说:“他去医院看叶挽了。” 况戍做出迷茫的表情,接着比了比两人间的距离,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辛雪稚:“......”他知道这人什么意思,距离太远,声音太小,他听不见。 果然,这人的一切反常都是有阴谋的。 辛雪稚拿着手机,无言地看向那张诚挚的帅脸。 真的好会装啊。 辛雪稚愤愤地往他那边挪过去,在一个足够近的距离下开口:“我说——” 况戍突然:“哦,知道了。” 辛雪稚气结,“你——” “手机够近,屏幕上的内容我已经看完了。”况戍用下巴朝下一点。 “......”辛雪稚哑口无言,有的时候真会怀疑,自己当年病重就是被这人给气出来的。 况戍:“走吧。” 辛雪稚:“恩?” 况戍开始帮他收书:“这小子怂着呢,摆明了求人壮胆,如果我们不去,他可能会像上次那样一跑了事,人叶挽一个重病患者,经不住他这么仰卧起坐。” 结果这次叶殊成长了一点,他们赶到时,据护士说已经在病房呆了十分钟了。等他们进了病房才发现,所谓“呆”是字面意义上的呆,就是呆呆地杵着。 叶挽今天由护士升起床头,靠坐着,正在和病房中央的叶殊大眼瞪小眼。 “叶挽,又见面了,我们是叶殊的朋友。”辛雪稚介绍了一遍自己和况戍,拉着叶殊的衣服把人往床边扯。 叶殊顺势跟上,换了个地方杵。 “你们好。”叶挽虚弱地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谢谢你们来看我。” 然后,他的目光又回到叶殊身上:“你......别光站着了,坐吧,让你的朋友们一起坐。” 叶殊没反应,还得靠辛雪稚把他从定格世界中拽出来,拉着人坐下了。辛雪稚默默庆幸自己听了况戍的话,如果自己不来,这场面不知得僵持多久。 这么一来一回间,叶殊终于有点回神的意思,没再跟地板较劲,身体放松了些,终于开启尊口:“你怎么认得我?” 叶挽用目光在他五官上走过,语气感慨:“你爸爸给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你变了很多,但那天你一进来,我就能确定你是谁。” 他说话吃力,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长大后的照片没有见过,你是现在不爱拍照了吗?” 辛雪稚和况戍同时间不动声色地瞥了叶殊一眼。 好在,叶殊隐瞒下他和父亲间的矛盾,只说:“是不怎么拍了。” “你和你爸爸长得很像。”叶挽容易疲惫,平日里连翻身都要靠护工监督,今天却始终不遗余力地对叶殊保持笑容,“已经是阳光的帅小伙了,今年是读大三吗?” “恩。”叶殊虽然还是不怎么自在,但已经可以和他简单地对话。 辛雪稚和况戍很懂事地没有插嘴一句。叔侄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叶挽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子有许多好奇的地方,提着一口气,问了不少关于他的事。 聊了一会儿,护工敲门进来,身后跟了个穿着技术工制服的男人。 “今早检查又没响,要不还是换一个得了。”护士带着男人到病床边,把监护仪的报警器示意给他看,又对几个家属说,“最近这台监护仪不知怎么了,报警器不响。” 叶殊忙问:“那严重吗?” “还好,查房走得频繁,而且最近叶挽的指标也还不错。”护士安慰了家属,又对技术工说,“说真的,换了吧。” “换不换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技术工一边检查一边说,“这台机器是上个月新换的,质检完全没问题——哎,害,又是插口松了,还是你们工作的时候要小心点。” “我怎么不小心?”护士脸都红了,“我的手可是这里最轻的了,病人都夸我扎针温柔呢,而且我有事没事碰插口干嘛?你别冤枉人。” 技术工失笑:“我知道了,那也不是只说你了,你也转告一下别的护士小姐姐,可能是她们不仔细弄的。” “恩......”护士点点头,“那我要提醒一下她们。” “好了。”技术工拧紧插口,“这回没问题了。” 修复完机器,护士不再多打扰他们,连忙带着技术工离开。 叶挽刚才说了很多话,觉得口渴,伸手想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他没什么力气,又要注意不碰到插在颈部的管子,行动很困难。 叶殊见状,上前帮他端过杯子,叶挽怔了怔,说了声谢谢,就着他的手小口喝着。 这时,辛雪稚悄悄戳了戳况戍。 “怎么?”况戍偏头看他。 辛雪稚小声地示意门外:“我们出去等他吧。” 况戍了然,拉着他悄无声息地出了病房,没惊动那两叔侄。 叶挽喝完了水,正要靠回床头时,叶殊说了一句:“你每天就这么躺着?” “啊。”叶挽一时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道,“也不是,有时候护工会扶着我站一站,我离不开呼吸机,没办法去外面。” 叶殊慢慢地放回杯子,一脸若有所思,良久,他又问:“一直都这样?” 叶挽:“上了呼吸机后,就这样了。” 叶殊半晌没再说话。 自从他没能如愿升上自己理想的中学时,他就认定了自己今生是无望的,对于这个被病重的小叔强加于身的不幸,他始终无法释怀,也无法大义又慈悲地承认这苦难是作为亲人的理所应当。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这个小叔都没有丝毫同情,未曾有一瞬间关心过这个影响他一生的病人的死活。他甚至还故意不去医院探望他,以此来宣泄自己的不满,企图报复在这个夺走他生活的病人身上。 直到他直面对方的处境,目睹了究竟何为真正的无望,才发现自己那点报复行为在绝对的痛苦面前,是多么的不足挂齿,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上面,根本刻不下更多的痕迹。 叶挽从没有在意、或许是根本没有力气去在意,来自他的怨恨。 “去哪里站?就在床边?” “恩。”叶挽点头,脸上唯一有光彩的眼睛缓慢地闪动着,好奇地看着叶殊,不知道他问这些做什么。 叶殊绕到体外膜左侧,用手测量了一遍导管,确认完这些,就弯腰想去托床上的人:“来吧,今天我扶你。” “叶殊?”叶挽感到惊慌,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袖,呼吸微喘。 “没事。”叶殊沉静的动作令人信服,“我不会让你摔倒。”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强有力的臂膀,给足了叶挽信赖感,他放松身体,将自己的力量交到对方身上。 叶殊半抱半搂地把人带下床,感受到的重量是能令人心惊的轻度,因为需要从股静脉引出血液,叶挽穿的是一件宽大的病袍,盖至大腿处,其余便没有衣料遮挡。 细白的双腿因为长久无法使用,站在地上时微微打颤,只一个简单站立的动作,他的肺部已经不堪重负,发出低弱的哮鸣。 叶殊担忧道:“会勉强吗?” 叶挽缓了许久,脸上仿佛又耗干一层颜色,没有生机地白着,但他的眼中依然保留笑意:“我可以。” 叶殊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叶挽疑惑:“你带我去哪?” “不去哪。”叶殊朝前示意,“我们就在窗边看看。” 机器离不开电源,叶挽注定无法再踏出这间病房,为了锻炼腿部力量,护士会在固定的时间扶他在床边站上一小会儿,整整九年,只有叶殊想到要把他带去窗边看看。 窗户和床边,其实差别不大,左右都在这间病房之内,然而扶着叶挽这样的重症病患挪动这点小小的距离,却是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和力气,但也是这一段极小的距离,对叶挽来说却是巨大的改变。一个失去过多的人,微小的拥有就能带来常人无法想象的愉悦。 叶殊敏感到了这点微末的需求,说是弥补也好,说是血缘神奇的搏动也好,他就是愿意做这些费心又费力的小事。 “啊......”叶挽看着窗外,发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惊叹,“原来这下面有一个这么大的花园啊......” 叶殊指给他看:“天慧不管是医疗基础还是环境建设,都属一区头一个,今天天气很好,你看下面,很多病人在散心。” “真好......”叶挽绽放起舒心的笑容,睫毛因为激动而震颤,“我已经好久没看过花花草草,还有这么多的人,真好看,景色好美......” “现在是深秋,很多植物都枯黄,等到春天我再带你看看,那才是真的美不胜收。”叶殊看着他的侧脸,心念一动便许下承诺。 叶挽没有回答,只是偏头冲他笑。 他没有力气站太久,十分钟后,依依不舍地离开窗边。当叶殊半抱着把他送回床上的时候,他贴在叶殊的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叶殊动作猛顿。 他在说对不起。
第16章 你喜欢吗 屋外,辛雪稚和况戍一直沉默地坐在陪护椅上。他们没有关门,将屋内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心情不会比叶殊好受多少。 生死、疾病、得失,这些厚重的话题深处都存有悲哀的本质,大多数时候,无法让人笑着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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