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彻底离开他之后,我好像也释然了。这种释然不是年少那种自我安慰的释然,也不是“何必呢”的释然,而是“真好今天我还活着”的释然。我没有必要把自己困于无边的理想中、架在强者的心弱者的身上,人各有命,也许我应该找个算命的卜一卦签,看看我到底适合什么工作。 又不是没拿到钱。 何必去拿那个钱? 再度成为胡健之后,我却和家里断了联系。 其实上岛第二天,我便收拾了行李想回家看看。没有人管我,也不需要报备,坐着飞机,半天不到我就回了家。这次我看得真切,家里还住着我换来的房子,车子应该是前年的新款,父亲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了……就是家里只剩一个女儿了。我的相片摆在我妈的房间里,正对着床的柜子上,黑白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一种操作,看着那照片,我背脊一阵发寒。照片上的我难得的笑着,有点僵硬,依稀还能辨认的出来是从我第一次获奖的纪念照上截下来的头像。 那张照片我没寄回过家里,唯一的底稿在明堂绑我去香港那天被我烧了……好吧,明堂嘴里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真话。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我怕再想下去我会发现自己仍然陷于独属于明堂一人观赏的“胡不为的世界”中。翻拍经典很难,所以出来的总是烂片。“胡不为的世界”也是,这可以说是我见过最烂最烂的企划。 我把胡莉藏的备用钥匙放回了消防栓箱里,拉上口罩,压低帽子,离开了魂归不进的故里。我一直以为家只要是家人在的地方就行,现在我觉得我的家在离开那个老房子的那天就散了。和那些被迫下岗没能挺过去的家庭一样,小镇的亲情走出小镇以后开始变味,它可能是窝棚里的留守儿童、可能是必须回原籍地的考试、也可能是生活费陡然升高的争吵、工作不顺心的叹息……小镇养育了一代人,小镇还养育了下一代人。 韩美玲和谭利杰都是这个镇上的留守“儿童”,也不能说是儿童吧。在我刚认识他们的时候谭利杰还是个穿束脚裤豆豆鞋的鬼火少年,美玲是度假村后厨的洗碗小妹。 美玲成绩好。 没什么生意,整日都在接待度假村的工作人员来休息的我听他们闲聊说,美玲学习成绩特别好,可是却没钱读书,所以才会出来做工。这是个很俗套的设定,俗就俗在它真实存在,而且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就好像莉莉和小建。可惜生活到底不是电影,美玲的成绩在出来打工后退步了许多,加上缺课过多,被高中退学了。我相信任何人在面对前面是学业,后面是生存的选择时,都会活着。谁的叛逆十七八岁的时候没听过“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就是一切”这样的话,更何况是美玲这样的孩子。 好吧,不是说我圣人心性,我现在单纯就是钱多烧的。头脑一热,我一拍桌就向人事接了韩美玲的合同,叫她来我这里当厨子,说是厨子其实也就是午晚休的时间来炒个菜的事。我更喜欢看她去上学的样子,看她跨上小电动车,把手上头顶风扇的小鸭子随着她的步伐在不停地转着。就好像,小建又活了一样。 来到这个岛上,我还是会想起小建,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接纳谭利杰。 我说过不会把我的愧疚弥补给旁人,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到。 谭利杰是我去剪头发时遇见的学徒工。一进去,我便看呆了。他长得和小建实在太像了,像到纵使他顶着一头绿发,我都会想握紧他的手,把他拉回来的程度。他是另一个版本的小建,更是大多数“小建”──家庭缺位、留守儿童、鬼火少年,这似乎是每一个小镇上“小建”的标配。 好在,谭利杰还能听劝,即便叛逆,仍然会在父母签完同意书后来我这里打工。 谭利杰有“鬼火”要养,所以每个月的工资都是精打细算着花的。逐渐的相处中我发现谭利杰好像并不是想成为“社会人”,而是喜欢开摩托。他的短视频账号里十条有八条都是摩托相关内容。 “在这种地方,最多开个鬼火好吧。”彼时,头发已经染黑在我这里打了有一段时间工,死活不愿意复学的谭利杰很装逼地说,“我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没必要跟他们讲想当赛车手什么的,嘁,哥的世界他们不懂!不过哥开摩托绝对是最快的。” 韩美玲当即就嘲讽他说:“你还真就是个燕雀。” “你给老子再讲一遍?我叼你哦。”谭利杰为人处事还是有些冲动,多是那张嘴坏的事,真叫他去打人他是不敢的。 “好了,别在那里老来老去脏话连篇的!你以为你很酷吗?”我一书甩到谭利杰身上把他砸的一懵,“有空你还是多读点书,多读书你总有一天能骑上正规的摩托赛车,到时候你是最快的那个才真值得你拿出来说。”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说这样的话。 那个十六七岁不屑地说着自己是艺术家的人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原来也会说出“多读书”这样的话。 那个十六七岁的人原来已经将近三十岁了。 十年多的时间过去,我没有成为理想中的导演、摄影师,可是这又有什么所谓?未来会有更多的十六七岁的人去成为导演、摄影师,还会有更多的人去成为赛车手,去考上自己想上的大学……新的生活总归是会来到的。 我对周末的落日举杯,杯子里就是普通的白开水,温热的,和夕阳的温度相仿。不管是谁的太阳,其实都只是一杯水罢了。明天我们都会在杯子里灌上新的水,明天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 没有明堂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而且升的更亮更高☺️ (不,其实是之前约定过太阳照常升起是不害怕的意思,旧的去了何尝不是一种不害怕呢🥺此时明堂正在宅斗中,被强制入伙的疯批真的战斗力超强,反正他会发疯他有理orz)
第46章 46 === 46. 半年后明蕙他们家的分家大戏以二房被打压、老大和老三分别判四年和两年落下了帷幕。据小报记者说,明蕙在其中获利最多。其实我也能感觉得到,毕竟这度假村忽然给每个员工都发了一份礼品,说是东家有喜,就连我们这种外包的个体户都有。还行,两百块红包和两张店内消费券。红包拿来我们店里五个人吃了顿打边炉,消费券给了谭利杰和韩美玲两个小孩。 吃罢饭,大家不免聊起了八卦。我们民宿里做保洁的文姐是个百事通,她说她从保洁的大群里听说东家二房是因为害死了人才被下任的。 “向他们这种大家族呢,最不讲的就是亲情了,哇,一出事立马断绝关系,真的是……”文姐收拾着碗筷,她把酱碗都倒在一起,牵着一次性桌布说,“而且听说闹得很难看,还是大房的幺仔加柴提告了两个叔叔,不接受协商的嘞。” “要真这么说人命关天的事,怎么个协商?”邝姐接着文姐的话讲,“阿文你真是电视剧看多了,法律都不管了。” “是啊,文妈真的是讲得玄乎了。”韩美玲帮忙牵住桌布一角,合过去一拎,拽掉了一桌残渣。 邝姐拿来抹布把桌面擦干净,谭利杰便就能把桌子拆了收起来堆进仓库。打扫院子这期间他们还在聊着明蕙那边的事,断断续续我也听了不少,有什么两个姑妈什么好都没落着反被老三的儿子们冷落了,女儿得钱最多,收了家里新投的高科项目还赚了两幢不动产,幺仔不得老爷子喜欢,碰不得本家的生意只能接他老逗搞影业的班。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明堂都是合适接这门生意的,于情于理都合适,这就该是他的。更何况这么些年以来,他越来越像个商人了。他不会放过自己该拿到的东西,甚至还可能会留有余隙,以免一时盈满,树大招风……明堂是懂这些的,就好像方雯产假之后,他自己出去谈判,分了三段,一步一步抬高了了上一部片子的投资,甚至后续还有机会加钱。 那天他喝得路都走不稳强撑着回来酒疯才发作,腻着我就开始啃,边操我还边说恶心,嘴里脏话不断地骂着今天跟他同桌吃饭的人。搞艺术的都不想自己变成商人,但谁出来搞艺术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明堂向来爱干这些又当又立的事,他以前就是被保护得太好,现在理应自己来面对那些腌臜事还债,学会不再把怨气撒别人身上了事…… 不过我替他想这些干嘛? 我心里抖着一股恶寒关掉了写着“明堂公开声明自己的全部作品均为联合执导”的网络界面。心说管他什么作品什么联合,这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在记者问“那胡不为胡导还会参与您下部片子的拍摄/现在在哪高就”这样的问题时,只会支支吾吾地答说:“不会,因为我做错了一些事,所以我们现在已经不在一起共事了,应该也没在行业里了吧,他。” “但是,我相信他会回来的。”明堂看着镜头,眼神真挚,好似要把镜头盯穿,随时从里面出来一样,“胡不为是我学生时代,不,可以说是有生以来我最欣赏的摄像、导演,包括在摄影方面,我也是最欣赏他的。” “所以我一直在等有一天他能够回来,毕竟我仍然觉得他的离开是电影行业的损失。”明堂轻笑了一声,打住了对胡不为的溢美之词,等待着记者的下一波提问。 记者们都没敢问什么尖锐的问题,其实有心人已经能够听出来明堂算是在变相承认自己霸占成果甚至可以说是抄袭了,但是大家都好像充耳不闻一样。大概是这样的事在圈里屡见不鲜吧。没人想堵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导演,或许他们就会问“那你是不是承认自己抄袭了”,哪怕小导演说不会,事后出来的通稿都会把他说成是十恶不赦,需要被严厉打击的模样。 可是这里坐的是明堂,是自己有能力掌控大多数人生死的“小导演”,是能够让大家只看到他想给大家展现的东西的“资深导演”。哪怕现在舆论哗然而起,互联网看热闹不嫌事大偏说明堂抄袭,都能有人写“惺惺相惜的好兄弟”把风向给扭转回来。 我太了解他们了。我甚至都能够想到,哪怕是方雯现在出来踩明堂一脚,他都能把黑的洗成白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兄弟情”热搜的下一条就是方雯的发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希望不为以后能活出更精彩的人生”被说成是“制作人方雯回应明堂发声,认证兄弟情”。 要不是知道方雯阴阳怪气的调性,我都会以为她的账号被公司给控制了。不过她不直说这事也无可厚非。方雯现在一个人要养四个老人两个孩子,她没必要为了我和明堂直接硬碰硬撕破脸,纵使她之前再讨厌明堂再讨厌行业的氛围,现在她都只是个要讨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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