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分钟,他准备离开。 可是走到院子里,抬头去看别墅,没有一扇窗户亮了灯。 姜危桥意识到不太对劲,转回车库,感应车库大门没有锁掉,竟然自动再次打开,他进去,走到最里面那扇通往别墅的小门,又试了一下,这一次门没锁。 他快步穿过走廊,然后别墅的餐厅和客厅就落入眼中。 只有一盏绿色的应急灯亮着。 屋子里除了基本的家具几乎没有陈设,连一张挂画都没有,孤单又飘零的感觉扑面而来。 “唐彦?”他喊了一声,没有人应答,找了一圈,一楼没有人。 二楼有三个套房,一个作为康复室,一个是书房,姜危桥在主卧的浴室里找到了唐彦。 那身湿漉漉的衣服他没有脱,轮椅放在一边,盖了条浴巾,蜷缩在浴缸里昏睡。大概是刚才已经撑到了最后,进入房间后,就昏了过去。 “唐彦,醒醒。” 他开了灯,唐彦毫无反应。 姜危桥上前摸了下他的额头,烫得惊人,于是毫不犹豫,立即把唐彦打横从浴缸里抱起出来。 手里的人,体重轻飘飘的。 甚至算上了湿漉漉的西装的重量。 他将唐彦放在床上,给他脱去外衣,看到了他瘦骨伶仃的身体,原来健美的身躯如今瘦得数的清肋骨,还有双腿…… 姜危桥鼻子一酸,不敢去看,可是他又忍住了移开视线,去看那双腿。 像唐彦这样的家庭,就算出了车祸,一定也会请最好的看护来为他复检,可是即便这样,这双腿也苍白无力地蜷缩在床上,青筋遍布。 “看、看够了吗……”唐彦虚弱的声音传来。 姜危桥抬头看他,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我已经没了腿。”唐彦说一句话都要急促喘息,他眼神迷离,似乎并不能太好的分辨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含糊地嘟囔着什么。 姜危桥凑进去听。 “是个残废。父母、父母也没了……你喜欢我的都、都没了。都给四年了……你还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姜危桥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惊醒过来。 他从衣柜里找了睡衣给唐彦换上,又把他塞入松软厚实的鹅绒被。 他很轻易地从房间里找到了体温计,给唐彦量了一下,39.8摄氏度。此时的唐彦又陷入了半昏迷。 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姜危桥眉头紧皱,他开始翻找厚外套,准备把唐彦打包送到医院去。 “不去、不去医院……”唐彦迷迷糊糊地说。 “你现在这个体温,再烧下去就肺炎了。” “家庭医生……手机……” * 姜危桥在唐彦的手机里找到了三个备注医生的电话,打到第三个对方立即说:“我马上就过来。” 挂了电话姜危桥看了看名字,陈诉。 没记错的话,慈鑫医疗下某医院神经外科脊柱专科主任医师的名字就叫陈诉。 这个人是三年多前,花了大价钱被请回国在慈鑫设诊的著名神经外科专家,在国内外都享有盛誉。 如果说慈鑫医疗专门在唐彦残疾后请知名专家来为他作为主治医生,那么外面疯传的唐家当家人郑千琴对于这个外孙并不喜爱的传言,是不是就应该打上一个问号? 陈诉过来的时间很快,大概十分钟后就听见了门铃声。 姜危桥去开门,就看见陈诉撑着伞在门口站着,问:“唐彦情况怎么样了?” “一个半小时之前在外面淋了雨。他脊柱受伤后体温调节出现一定障碍,所以回来的路上就应该已经烧了起来。”姜危桥道,“我每十五分钟给他做一次物理降温,没有吃药。略有咳嗽,暂时没有发展成肺炎的迹象。” 陈诉跟着他上了二楼,发现房间里开了暖气,唐彦被放置在柔软厚实的被子中。 “你好像很熟悉看护截瘫患者。”陈诉说,“知道在降温的同时还需要保暖。” 姜危桥没有正面回答。 “他还好吗?”他问。 陈诉观察了唐彦的各项指标:“干预的很及时,还算可以应付的阶段。” 专家的话没有错。 给唐彦挂上点滴后,陈诉给唐彦上了监测仪。 四点多的时候,唐彦的体温降了下来,出了一背的汗,姜危桥给他擦拭身体,又换了身衣服,听见他说话,以为他冷。 可是再仔细去听,才听见他在喊痛。 唐彦抓着他的手腕,含糊地说:“……我背后好痛。” 姜危桥看过新闻报道。 车祸中整个车子粉碎,座位里的钢架断裂,从背后插入他肺里。他从车里被救出来的时候,呼吸带着血沫,人也差点没有救回来。 后来咳嗽成了后遗症,背痛的感觉大概也成了宿疾。 姜危桥温柔地帮他扣好睡衣的扣子,然后抱着他,很久没有松手。 “不怕啊,彦彦哥。”他哄着唐彦,“我陪着你。” 等唐彦的生命体征彻底恢复正常,姜危桥跟陈诉告辞然后离开。 雨已经小了,只剩下零星的一点。 淋着小雨走到东山墅大门口的时候,邵兵已经开着车在那里等他了。他没有上车,对邵兵说:“给我一支烟。” 邵兵看他脸色不好,也没跟他瞎掰,干脆地把自己的芙蓉王递过去。 姜危桥靠在车上,在小雨里抽了一根烟。 他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雨落在他的脸颊上,积攒了一会儿,就像是泪珠一样,顺着脸颊落下。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人知道错过了四年,再想追上曾经的人,他是否有过后悔。 他抽完那根烟,才打开车门上车,叹息一般地说了一句:“走吧,回去。”
第5章 外人 唐彦做了一个梦。 这没什么稀奇,在之前无数个夜里,他都会梦见那一天延绵的阴雨,在汽车后座争吵的父母,压抑恍惚的自己,还有冲过来的那辆卡车。 接着他会在一片白光中惊醒。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双亲,还有双腿。 这整个故事低俗得像是任何一部狗血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情节,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这一个梦有些不同。 时间被往前拨了一阵子,是他即将大四毕业那段时光。 在同学忙着找工作考研的当口,他已经在父母的安排下准备赴英继续深造。 室友经常在一天投简历无果后,对他羡慕地说:“还是你好啊,富三代,读的是国内最好的大学,读完本科就直接去英国牛津,回来就要继承家业。再努努力,未来继承整个慈鑫都是可以的。” 他只好笑笑,跟对方说:“我其实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好。” 任何人都会觉得他在凡尔赛。 甚至包括他自己,有时候扪心自问,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知足。他还没出生就拥有了常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财富和幸福。 可……他到底要什么? 迷茫时,他被同学们拉着,撞进了那间什刹海附近的夜总会,在灯红酒绿中晕头转向。他出门透气,后海的空气里都带着骚动的情绪。 然后他遇见了一个人,相谈甚欢。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仿佛都能找到共鸣。 他问:“你叫什么?” “我叫姜危桥。” “这真的是你本名吗?怎么会有人用危桥做名字。” “南楼春一望,云水共昏昏。野店归山路,危桥带郭村。上南楼看一眼春天,云与水不分界限。郊野的住店连接着蜿蜒的山路,高耸的桥梁像玉带一般,后面就是郭村。”姜危桥说,“危桥就是高耸之桥的意思。是不是一听,就觉得这个名字挺好。” * 虽然昨天夜里发起了高烧,早晨七点半的时候,生物钟还是准时把唐彦从梦中唤醒。 他睁眼的时候,眼前还略有模糊,有人凑过来。 恍惚中,唐彦以为姜危桥没有走。 耳边传来“滴——”的一声,然后听见有人说:“35.9摄氏度,体温略低,要注意保暖。” “你怎么在我家?”唐彦看清了面前的人。 是陈诉…… 不是姜危桥。 陈诉给他加了一个枕头,把床调高了一些。 “你昨天淋雨然后发烧了。还记得吗?”陈诉眼圈青黑青黑,带着浓重的困意,“我昨天早晨八点半进的手术室,晚上快十二点出来,好不容易到家,想着第二天能休息一整天,就接到电话说你情况不好。虽然我就住隔壁小区,但是你不能真的把我当家庭医生用。我的病人不止你一个。” “陈医生,麻烦你把轮椅推过来一些。” 陈诉打了个呵欠,把电动轮椅推到了床边,睡眼稀松瞧着唐彦用力一撑,将自己上半身从床上挪到了轮椅上,接着再将下半身也放置在轮椅上,又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睡觉了。好困。” 唐彦看了一圈屋内,问:“昨天晚上是谁用手机你打的电话?” “好像姓姜,你情况稳定后他就走了,大概四点多。他给我留了张名片。”陈诉在身上摸了摸,找到了被压皱的名片,递过来,“他说你醒了可以给他打电话。” 黑色纸张的名片上,铺洒了一层十分金粉。 用花体字印着姜危桥三个字,还有电话号码。 背后的风格很割裂,是国贸某摩天大楼的特写,然后前景P了一堆帅哥美女在上面,中间印着韶华娱乐会所几个字。 让这张名片在内敛高端和纸迷金醉之间游移。 十分的不低调,且庸俗。 唐彦把名片扔到了垃圾桶里,还擦了擦手,像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以后如果再遇到这个人,麻烦陈医生直接报警。” 陈诉:…… 不太对劲,姜危桥昨晚上表现出来的状态跟唐彦也不像不认识啊。他心底犯嘀咕,但是也没多说什么,困意袭来,又打了个呵欠:“那我走了。” “可能还得麻烦一下你。”唐彦说,“我要出门。” 陈诉他没好气地问:“你刚退烧,出门干什么?” 唐彦沉默了片刻,说:“我被停职了。” “什么?” “昨天从慈鑫总部集团来的董事长令,暂停我在慈鑫集团内部的一切职务。”唐彦说,“我今天要去一趟慈鑫总部,问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是他昨天为什么会待在“迷踪”失魂落魄的原因。 因为车祸,唐彦暂停了深造的计划,身体有所好转便在他自己的强烈要求下,董事会安排在慈鑫互娱传媒旗下的互联网信息事业群做执行VP,已经有三年时间。 但是昨天早晨还没等到他去公司,慈鑫董事长办公室就发出了一张董事长令,暂停了他的职务,下面清楚地签着“郑千琴”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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