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海湾房本来是婧婧值班,来的那个客人有点猥琐,总是喊婧婧过去聊天还动手动脚,我就跟她换了班。客人生气了,投诉到经理那里,说我上菜汤汁洒他腿上。”那个年轻店员道,“经理就扣了我的钱。” “黄经理是这样的,对客人狗腿的很,不怎么照顾咱们……你怎么没去找唐少,他今天在店里。他毕竟才是真老板。” “有用吗?”店员嘲讽地哼了一声,“他根本不管事的,什么都由着黄经理胡来。” 旁边有人也牢骚了一句:“我觉得唐少出车祸了不光腿残疾了,脑子也残疾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低笑。 像是在附和这种说法。 可是这种骚动忽然就戛然而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店员们似乎看到了谁,都往靠门口的方向挤了挤。 姜危桥这一刻心头一动,回头去看,瞧见了从走廊那头过来的轮椅。 走廊里的灯已经都关闭了,只有几盏小夜灯亮着,让远处一片昏暗。 门外路灯的白光,在雨帘中波光粼粼,像是月光一般,温柔地撒在那人的肩膀上。 今晚没有月亮。 可月光已经照在了他心头。 是唐彦。 整个人显得有些消瘦,甚至心不在焉,一身做工考究的西装并不算很走心地穿着,袖口和领口的衬衫都有些皱。 而始终坐在轮椅上的下半身……姜危桥不忍心去看。 曾经修长的双腿,如今瘦骨伶仃地掩盖在西装裤下,即便盖上了毯子,也无法遮掩肌肉萎缩的事实。 姜危桥怎么能不记得那双腿呢? 他去学校看唐彦的时候,唐彦听说他来了,大长腿只需要跑上两步,无论多远的距离似乎立即就能跨越,顷刻就走到他的面前。 这个现在略有些阴沉的人,曾经也会有些羞讷地红着脸对自己说:“不好意思,我去教务处送材料刚回来,你久等了吧?” 直到这一刻。 姜危桥才真切地意识到这场车祸给予唐彦的打击。也才明白双腿残疾对于唐彦,以及自己带来了什么样的冲击。 如果有一种可能,时间能否回溯。 若时间可以回溯,那些已经发生的却不应该发生的事,能否挽回。 可是,时间不能回溯。 所有的悲剧都已发生。 人生只能朝前。 无法回头。 雨声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他听见了自己带着痛楚的心跳。 * “唐、唐总好。”有个店员僵硬地开口打了个招呼。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陆续有店员给唐彦打招呼,但是大家都很紧张。 唐彦没有搭理这些人,于是形成了一种凝固的气氛。 一种阴沉的、排他的、孤僻的气氛。 即便外面雨下得很大,服务员们还是宁愿去淋冷雨,也不愿意站在距离唐彦一米范围内。这种尴尬的气氛让人难熬,很快有两人结结巴巴地说了声:“我先走了。” 然后一堆人一哄而散,都冲进了雨帘,消失在夜色中。 尴尬的气氛终于崩塌。 雷声从远处一阵阵地传过来。 后门处只剩下了唐彦和姜危桥二人。 一时安静。 姜危桥笑了笑:“好巧。” 唐彦看向姜危桥,又似乎没有看着他。 表情漠然。 只有雨声。 姜危桥点燃了一支烟,在阴暗的夜里,那火光摇摇欲坠。 他在心底里苦笑了一声。 这几年来,他无数次设想过,两个人再单独见面,如果有机会可以去说一些什么,唐彦会说什么。 而他又该如何面对。 可是唐彦甚至连对话都不屑发生。 他看他的眼神,无动于衷,就像是看空气、看一堆沙土、看一个不存在的人。 无足轻重。 唐彦的思绪不在他身上。 在这一刻,也许对于唐彦来说,天上的雨、路边的行人,甚至是迷踪低迷的业绩都比他来得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停车场里的车陆续开走。 唐彦终于动了,他操控着电动轮椅,往前动了动:“你挡着路了,请让一下。” 姜危桥收回思绪,下意识地挪开了一些,接着就看唐彦坐着轮椅进了雨里。 姜危桥愣了一下,顿时跟着冲进了雨帘。 他快走两步:“唐彦!” 唐彦的速度丝毫没有停下来。 “唐彦!”姜危桥一把拽住唐彦的轮椅,按住了唐彦操控方向的手,“这么大的雨,又冷,你现在身体不比以前,肺不是也动过手术吗?生病了怎么办。” 唐彦比他显得平静得多。 “我需要回家休息,不能再等了。”唐彦说,“我背痛得难受。” “你的看护呢?” “他今天有事,休假。” “偏偏是今天?这么巧?”姜危桥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唐彦看他一眼:“他辞职了,理由是我太刻薄。” 姜危桥吸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不用。”他刚开口,便被意料之中地拒绝,“我自己有车。” “可——” “我知道你连续好几天光顾迷踪了。你想做什么,我并不在意。你是客人,我也不会请人赶你走。”唐彦抬头看他,之前有些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了一起,锐利地盯着他,“松手。” 他眼神那么的孤傲和寂灭。 带着一种决然神情。 像是被砍去双翼的雁,丢掉了牙的象。在最荒凉中,等待着属于自己必然的结局。 姜危桥一时失神,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于是唐彦得到了再次操控方向的机会。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姜危桥看着远去的唐彦的背影,沉默着。直到邵兵把车开过来,摇下车窗骂他:“帝都的三月你淋冷雨,想得肺炎早点说。” 唐彦的轮椅停在了远一点的迈巴赫边上。 那辆MVP经过了改装,空间相对要更大一些,还带有轮椅升降系统,后面舒适宽大,是适合残障人士的选择。 可是唐彦没有上车,轮椅停在那里,像是发呆。 邵兵又按了两下喇叭:“走啊,情圣。” 姜危桥没理他,快步走到唐彦身边,擦了擦脸上的雨,问他:“怎么不上车,司机人呢?” 唐彦直愣愣地看着车,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司机也辞职了。就在今天。” 他在雨里的样子好狼狈。 本身就疏于修剪以至于变长的头发,被雨水冲得,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快要遮住他的双眸。那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黯淡无光。 残缺的身体比旁人对温度的感知更加敏感。 如今这会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像是被谁人丢弃在路边下水道口的小动物。 一点儿也没有了刚才的棱角分明。 让人心软。 姜危桥叹息一声。 “我送你回去吧。”姜危桥说。 “不……” 唐彦话还没说完,姜危桥已经脱下外套,弯腰挡在他的头顶,接着自己也凑进去。 两个人在衣服下互相看着对方。 于是暂时的有一小块儿没有雨的空间。 还有暂时得交织在一起的眼神。 “别逞强了。”姜危桥几乎在乞求,“彦彦哥……” 这个称呼穿越时光,击中了已经几乎不怎么会有反馈的早就麻木的神智。 唐彦移开了视线。 “好。”最后他说道,“就一次。”
第4章 你是否后悔过 姜危桥跟邵兵两个人把唐彦安排上了迈巴赫,又让邵兵先走,自己开着唐彦的迈巴赫往东山墅开。 东山墅是帝都四环附近难得的别墅群,自建成起,就吸引了大量名流入住,房价一路水涨船高,曾经有几个亿一套的房子流入市场,一时上了热搜。 就算是在四年前关系最亲近的时候,姜危桥也没有真正来过唐彦家。因此进了东山墅的大门就已经不知道怎么走。 他看了后排始终沉默的唐彦,决定自力更生,在小区里乱逛起来。 别墅区也被切割成了好多园区,与其他别墅区鳞次栉比地排列在一起的设计不同,这里都是独栋别墅,且各有特色。每个园区都拥有超大花园,还有湖景。 他在里面乱晃了半个多小时,唐彦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你要去哪里?” “迷路了。”姜危桥坦率承认,“见识少,没来过富人区。” 唐彦大概是没料到这么个情况,直接沉默了。 “要不你给我指个路?”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唐彦的声音传来:“前面左转,第三套。” 姜危桥从善如流,很爽快的一个急转弯,愣是在不算宽敞的小区道路上玩了个漂移,把车子停靠在了左边路上第三套别墅旁。 门口挂着一个金属牌子上面写着3-23. 别墅只有两层,面积不算大。 进出门没有门槛,大门和车库都是面部识别的智能系统。 想来是为唐彦特别改装的。 他把车子开到大门,帮着唐彦下了车,随口问了一句:“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家门牌号是3-22号,跟这套房子门牌号对不上,是我记错了吗?” 唐彦看了他一眼。 在漆黑的雨帘里,那眼神像是泥淖。 “你没记错。”他听见唐彦说,“22号在路对面。自……父母不在后……我就没住过。” 姜危桥一怔,回头去看院外。 不算高的栅栏墙上,缠满蔷薇的藤蔓,藤蔓后是一条小区内的柏油路,柏油路的对面的拱门上挂着3-22的牌子。 没有窗户亮着灯,院子里的杂草丛生,大门紧闭,用锁链多锁了一道。 即便夜色已深。 可是姜危桥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萧瑟,这种萧瑟从对面别墅蔓延开来,淹没了一切,包括唐彦。 “我到家了。”唐彦说,“刚才谢谢你……请回吧。” “你身上还湿着。” “请回吧。” 唐彦的拒绝显得那么的坚决,只是这在姜危桥的预料中,他并没有气馁。 “你不用担心我赖着不走。”姜危桥说,“我现在把车开到车库里,然后等确认过你换过干净衣服,一切正常后我就走,行不行?” 唐彦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已经转身开了别墅的门,把轮椅摇了进去。 不肯定不否认就是肯定。 姜危桥秉持着这个逻辑,把车开进了车库,回来大门一试,门锁了。 风雨很大,还好他出来的时候在自己的大衣外面裹了件邵兵的大衣,湿了也不心疼。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唐彦没有丝毫要管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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