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珍妮打断他们的交谈。 宋以桥别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珍妮盯着他的脸,觉得有些面熟,犹疑地问:“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身旁的克里斯顿时咳了起来,宋以桥觑他一眼。 珍妮对中文发音不太敏感,拧着眉头反复回忆沈老师当时叫的那声。 “宋……宋……”她霍地抬起头,眼里杂糅着兴奋与难以置信,“你是不是写过《维特根斯坦坠入爱河》的那个宋以桥?” “嗯。” “啊!是桥!”珍妮尖叫,跳起来,猛拍克里斯的背,“我好喜欢你的歌!而且我就是看了你十年前的贝斯演奏后才爱上贝斯的!” 珍妮本来想跟宋以桥合照,话都说出口了,瞥见宋以桥被奶油弄脏的头发,又愧疚地把拿着手机的背到身后。 宋以桥察觉她的小动作,将胸前沾着奶油的头发归到背后,和煦地问:“不拍了吗?” 珍妮有些胆怯,说:“可以吗?” “当然。”宋以桥笑笑,“我的荣幸。” 宋以桥跟珍妮合照完,帮忙卖衣服的人正好赶来。他嘱咐珍妮,要是沈老师来了,跟他讲一声他去换衣服了。 珍妮小鸡啄米般点头,望着他的背影,面上的激动尚未平息。 “珍妮?”她旁边的学生问,“他是谁?是明星吗?” “桥啊,就是我很喜欢的那个音乐制作人。他很厉害的,还在录音棚打工的时候就拿了格莱美呢……” 宋以桥拥有一份令人羡妒的履历。 他本科毕业回国后,进了一家业界鼎鼎大名的录音棚。进棚工作第一年,他机缘巧合之下参与了一部电影的配乐专辑制作。那张专辑后来拿了格莱美“最佳原创影视音乐专辑”。 宋以桥总说他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但无论如何,他的名字也同样列在工作人员列表中。 自此之后,宋以桥事业几乎是一路顺风的。他很高产,写过不少拿过奖的歌,跟过剧组,做过音乐剧,也曾被邀请去全球巨头的唱片公司工作。 他攒下不少人脉,厌烦了公司里的行政琐事,转型为独立音乐人,也从来不缺委托。 宋以桥的经历完美得如同一个假人。 优秀像一根长钉那样楔进宋以桥的身体里,成为他的脊梁,跟他的血肉粘连在一起。 沈贴贴抓着车钥匙走到餐馆门口,透过玻璃看到宋以桥正在跟克里斯他们聊天。 那个角落烟雾缭绕,宋以桥指间也夹着一根被点燃的烟。 他换了一件不知道哪来的宽松长袖T恤,胸口印着很大的约翰·列侬的头像。半截头发湿漉漉的,一绺一绺地垂着。 宋以桥情绪平稳,大致体面,看上去并不需要沈贴贴。 克里斯表情很娇羞地说了句话。其他人都听笑了。宋以桥也跟着笑,还在克里斯耳边打了个响指。 宋以桥是那种令人猜不透年龄的长相,穿着文化衫露齿大笑的样子跟刚入学的大一新生没什么两样。 沈贴贴推开餐馆大门,叫了宋以桥一声。 其他人见沈贴贴来了,纷纷同宋以桥道别。 沈贴贴听到有人问克里斯他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帅的朋友的,克里斯愣了一下,回答说是今天刚认识的,人很不错。 宋以桥把烟摁在路边的垃圾桶上,抬腿走到沈贴贴身旁。 “回去吗?”宋以桥问, 沈贴贴点头。 车停在距离餐厅一个街区的露天停车场。 沈贴贴与宋以桥肩并肩地走,对方身上残留的烟味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他。沈贴贴不喜欢烟味,刻意落后两步,缀在后面拖拖拉拉地走。 沈贴贴偷偷瞟宋以桥的背影,想宋以桥好像很容易就能让所有人满意,让只认识一天的人自愿陪他在冷风里等人,还要夸他一句人好。 “怎么了?”宋以桥眼尾扫过玻璃橱窗内的倒影,发觉沈贴贴在窥视。 “没什么。” 沈贴贴不再偷瞄了,车钥匙尖顶得手心有点疼。他很严格地给宋以桥打分,觉得对方还是跟自己合不来。 夜风起了,枫树叶簌簌地响。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漏进停车场的角落,在水泥地上安静地流淌。 他们一起上了车,宋以桥坐副驾驶位。 沈贴贴关了车门,几不可闻地嗅了嗅,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宋以桥听见了,主动降下车窗。 没过多久,沈贴贴发动汽车。他注意到后视镜里路人裹着夹克外套,又想把车窗合上。宋以桥见状,轻轻拽住沈贴贴握着方向盘的手臂。 “我也不喜欢烟味,开窗散散吧。”他说。 沈贴贴迷惑地看了宋以桥一眼,觉得他很奇怪。 “我没抽。”宋以桥解释,“只是拿着。” 汽车转了几个弯,驶出停车场,汇入灯火辉煌的夜市车流。夜风灌入,吹的鼓膜嚯嚯作响。 宋以桥知道沈贴贴不是个健谈的人,于是偏过头,静静地凝视窗外景色。发丝飞扬,流丽的光线从他眉眼间匆匆掠过。 “宋以桥。”沈贴贴突兀出声。 宋以桥看向驾驶座,用眼神示意沈贴贴继续说,他在听。 沈贴贴目视前方,神情严肃,口齿清晰地坦白:“我不喜欢你——” 他戛然而止。 宋以桥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沈贴贴的脸僵了一会儿,抬起手肘打了个猫叫似的喷嚏,接着皱了皱鼻子,轻松起来。 “我不喜欢你明明心里想的是这样,表现出来的却是那样。”沈贴贴带着鼻音把句子补完,“我搞不懂你。” 宋以桥默默地摁下升降按钮。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马路上的噪音。 沈贴贴打转向灯,车内响起咔哒声,听起来宛如指针在一格一格挪动。 “我……”宋以桥欲言又止。 搞不懂的人不止有沈贴贴。 自从遇见沈贴贴开始,宋以桥变成了一个总是犯错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费心经营的、大多数人喜欢的,在沈贴贴这里统统行不通。 路口遇到红灯,车辆徐徐停下。 外面璀璨夺目的夜景逐渐褪色成一张泛白的幕布,他们是驶入放映厅的唯一一对观众。 “你答应过我的。”沈贴贴侧身对上宋以桥的眼睛。 他的语气有点像撒娇,又有点像责怪宋以桥毁约,让宋以桥想起他们认识第一天晚上讨论合租事宜时,沈贴贴抬着脸问他“好不好”的样子。 宋以桥叹了口气,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我们能先去一趟大胡子杂货店吗,顺路的,本来打算去买点东西。”
第5章 贴着爱 大胡子杂货店藏身于市中心的暗巷,挨着隔壁酒吧后门的垃圾回收站,人迹罕至。 宋以桥迈上台阶,踩过印着中文“欢迎光临”的地垫,带沈贴贴进店。 杂货店狭小逼仄,挤满了各种电器,只留一条窄窄的通路供人行走。 房间有一面完全由显像管电视机组成的墙,大小各异的雪花屏交替闪烁,是店内唯一的光源。 店铺角落里还放了一台电冰箱,被锁链缠绕着,上面贴着大红色的“愛”字窗花。 沈贴贴抬头,发现整片天花板被无数张镭射光碟铺满,照出很多个扭曲变形的自己。 店主剃了个光头,没精打采地瞅了他们一眼。沈贴贴这才注意到原来他有一条胳膊是机械义肢。 宋以桥挑挑拣拣,慢慢往房间深处前进。 沈贴贴新奇地打量货架上的复古家电,最后目光还是落回宋以桥身上。他看到宋以桥不自觉地跟着店里放的电子爵士乐摇头晃脑,幅度很小。 宋以桥只是穿皱巴巴的T恤,站在又破又小的店里而已,沈贴贴却觉得他要比之前那个站在很贵的餐馆里,穿着斯文秀气的宋以桥更加自由。 宋以桥走到尽头,终于想好要买什么,一转身就与盯着他出神的沈贴贴四目相对。沈贴贴没有被抓包的自觉,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对方脸上,尴尬的人变成宋以桥。 宋以桥从玻璃柜的反光里确认自己一切正常,拍拍沈贴贴的肩:“我们换个位子?” “啊,哦,好。” 于是二人侧身,胸口贴着胸口地挤过去。 货架堆得很满,沈贴贴背后挂着一串扇叶,有的看起来像是铰刀,摇摇欲坠。宋以桥怕沈贴贴不小心撞到,手掌一直覆在他的肩胛骨上。 宋以桥比沈贴贴高大半个头,沈贴贴的刘海蹭在他的口鼻之间。他有点痒,难耐地抬起下巴,沈贴贴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脖子上。 沈贴贴对危险莫知莫觉,一心专念地想着宋以桥。 宋以桥身形比沈贴贴大一圈,胸肌很软,蕴含着力量而不过于给人压迫感。他漂亮、内敛、神秘,不像沈贴贴身边的任何人。 沈贴贴跟宋以桥住在一起,知道宋以桥读哪个学校,还关注了宋以桥的微博,却一点也不了解他。 几秒后,沈贴贴的背后的温度淡去了。 宋以桥双手拎起两台生锈的台式风扇,放到柜台上,又朝后指了指那面老电视墙,跟店主说:“再加五个CRT显示器,17寸的三个,21寸的两个。” 店主问:“送货上门,老地址?” 宋以桥点头。 “明天几点方便?” 宋以桥瞄了一眼沈贴贴,说:“下午一点吧。” 他们空着手回到车里。 沈贴贴觉得大胡子杂货店很酷,顺手在车载导航里标了个星,然后踩油门开上回家的路。 夜色已深,回程路上没什么车。商店也关了,剩下两排路灯,蜿蜒至远处。 车内没人说话,气氛还算不错。 沈贴贴正准备开口问宋以桥为什么要买这些旧家电,就听到对方开口了。 “沈老师,”宋以桥目不斜视,语气含蓄而生涩,“我尽量。” 沈贴贴很懵:“什么尽量?” “答应你的事。” 沈贴贴反应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是让你有话直说的那件事吗?” “嗯。” 一句“不喜欢”好像能在宋以桥心里刻下很深的痕迹。直到他们逛完了杂货铺,直到沈贴贴都忘了这回事,宋以桥还记得。 “哦,哦。”沈贴贴囫囵点头,又好奇地问,“诶你买这么多显示屏干什么啊?” “想做几个乐器。” 沈贴贴一下子快活起来,惊叹:“还有这种乐器啊!我能在旁边看你做吗?” “行啊。”宋以桥嘴角掬着淡淡的笑。 “要是明天一早能到就好了,还要等到下午……”沈贴贴玩笑似的抱怨。 宋以桥默然,神色复杂地端详沈贴贴的侧脸,开口:“我以为你不喜欢早上被吵醒。” 沈贴贴静了静,打方向盘穿过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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