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贴贴像一丛发光的蒲公英那样慢悠悠地坐下,仰着脑袋对宋以桥说:“我忘记你以前住过了。” 他扯了扯卫衣领口,为自己的举动难为情似的。 沈贴贴没什么另外的意思,但让宋以桥产生了一丝负罪感。他隐隐觉得沈贴贴可能还在怪他先前隐瞒的事情。 宋以桥不想再说一次“不好意思”,没有接话。 “那个……除了不侵犯对方隐私之类的问题外,我还有一个请求。”沈贴贴提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桌子边缘。 “你说。” 沈贴贴绞尽脑汁,仿佛回到期末给学生写反馈的时候,半句批评的话在肚皮里正过来倒过去,生怕伤了学生的心。 他终究不擅长迂回,上下嘴皮一碰:“还有希望我的室友不要总是让我猜,如果觉得我哪里不好就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搬家工人终于把货卸完了。宋以桥送他们离开,自己回来从地上搬起两个箱子,回身恰好对上沈贴贴打量的目光。 “早。”宋以桥说。 沈贴贴置若罔闻,依旧直不楞登地盯着他,好像忘了自己是在偷看。 沈贴贴正在专注地想宋以桥。他觉得宋以桥是个不错的人,但经常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宋以桥讲话总是含蓄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预设了一种答案,而沈贴贴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毕竟人们在想的东西总是没有1+1=2来得明确而客观。 宋以桥被冷落,无声地张了张嘴,又说:“厨房里有……” “哔哔——”,院子里的电铃响了。 宋以桥回头,从窗户望见站在院子铁栅门外的房东先生。 沈贴贴如梦初醒,问:“是不是格雷格教授来了?” “我去开门。”宋以桥说完,听见沈贴贴房间的门“嗒”一声被关上了。 格雷格是巴克艾音乐学院作曲系的教授,年近六十,长相酷似头发没完全白透的肯德基爷爷,肚皮圆滚滚, 幽默又和蔼。 宋以桥让格雷格先进屋,自己帮他把外套和帽子挂到玄关衣架上。 玄关到客厅有一段窄窄的路,右转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到厨房。厨房是开放式的,跟饭厅和客厅连在一起。 格雷格坐在沙发上跟沈贴贴聊天。 “哎,我忘了告诉你了,你房间的灯要两个开关一起开。桥当年翻修二楼的时候,重新排了线路。”格雷格一拍脑门。 “昨天宋以桥跟我说了。” 沈贴贴换了蓝白条纹的居家服,把吐司塞进烤面包机里,一转身差点碰翻料理台上摆着的纸袋。他扶稳,定睛一看,纸袋上写着“面粉烘焙店”。 “不过那些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格雷格怀念道,他瞧见沈贴贴的动作,闲聊似的问,“你喜欢这家店吗?” “挺喜欢的。”沈贴贴说,又补充,“不过这不是我买的,可能是宋以桥买的吧。” “是吗。”格雷格笑了笑,“我觉得应该是桥给你买的。” 面包机“叮”的一下弹出两片香喷喷的吐司。 “为什么?”沈贴贴往面包片上抹花生酱。 “也没什么,可能只是想给你带顿早饭。”格雷格亲切道,“而且桥不太吃甜食。” “哦哦。” 沈贴贴本来没当回事,可一想到那是他不懂的宋以桥,握着涂抹刀的手就停住了。他考虑了一会儿,怕宋以桥失落,开口问:“那我是不是也要给他准备点什么比较好?” 格雷格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宋以桥恰好拐进客厅。 沈贴贴余光扫见宋以桥,将装着吐司的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有些心虚地问:“你吃吗?” 宋以桥其实已经吃过了。他目光划过两个盘子,意识到沈贴贴也做了他的那份早饭,便默不作声地将接过来。 “那个。”沈贴贴指了指纸袋,“你给我买了早餐么。” 宋以桥有些意外他会这么问,点了点头。沈贴贴轻快地跟宋以桥说谢谢。 一会儿工夫后,沈贴贴见他没有吃,咬咬嘴唇,又盯着他讲:“你不喜欢的话……我还有草莓酱和蓝莓酱。” 宋以桥莫名感受到一种挠痒痒似的威胁,似乎吐司是糖衣,沈贴贴是炮弹。他避开沈贴贴的视线,把吐司放回桌面上。 “你们……”格雷格忍不住插话。 他们一齐转头。 格雷格觉得有趣极了:“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很不错。”“还可以。”他们同时开口。 客厅忽然陷入静默,三个人同时呆住。 格雷格眯起眼睛,眼珠在沈贴贴和宋以桥之间来回转悠,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宋以桥略微窘迫,挽起袖子去水槽洗手。 沈贴贴在水声中挨近,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偷偷问:“很不错吗?”他浅浅地皱眉,眼里透出一股正直的不解,像个对答案时怀疑答案给错了的学生。 “还可以吧。”说完宋以桥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问格雷格:“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二楼的录音棚。”格雷格下巴抬了抬,示意天花板,“我还记得你当时给房间贴隔音棉,莫扎特把你当跳板,你一个没站稳,头发黏在墙上,结果只好把头发剪了,脸臭了至少有一个月。” 格雷格对沈贴贴挤挤眼睛:“莫扎特,我的猫。” “后来呢?”沈贴贴听入迷了,半点目光都没分给宋以桥。好像对他来说,格雷格故事的主人公比靠在吧台边吃吐司的那个更鲜活。 格雷格朝宋以桥的方向努努嘴:“你自己问他。” 沈贴贴这才偏头看向宋以桥,脸上洋溢着兴致勃勃的光彩。 宋以桥嘴里那口吐司咀嚼到一半。他对上沈贴贴满含期待的双眼,不忍心拒绝他,匆匆吞咽,却把自己呛得咳出声。 室内充满了针对宋以桥的欢笑二重奏。 格雷格从包里拿出租房合同,拍到吧台上让宋以桥签字。沈贴贴突然想起昨天被打断的事,回房间拿手机给穆六月转钱。 沈贴贴:亲爱的六月,房租还给你,养家不易,省着点花。 穆六月:好吧。新室友怎么样。 沈贴贴:很难说。 聊天框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讲话中”反反复复地出现,最后沈贴贴收到一条时长两秒的语音。 穆六月说:“宝宝,你不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沈贴贴也用语音回:“他人挺好的,而且……” 他脑海中浮现出宋以桥站在楼梯口俯瞰一楼的温柔神情,又想起刚刚格雷格口中那个脸很臭的十年前的宋以桥,又给穆六月发了一句:“而且这幢房子好像对他很重要。” 房间外,格雷格和宋以桥并肩坐在吧台边。 “我觉得你并不需要这个硕士学位。”格雷格叹息。 宋以桥写字的手顿了顿,他眼窝很深,嘴唇略薄,仿佛所有情绪都被装进眼眶里,能讲出来的只剩淡淡的客套话。 他说:“只是想休息一下。” 宋以桥写完,归还一份合同给格雷格,仿若不经意般开口:“我听说你们之前几乎已经定下来要另一个学生。” 他工作很忙,入学面试的时间往后延了三次,几乎所有的教授都觉得他意向不高。 “我不是那种因为早就认识你而放水的老师。”格雷格佯装生气,表情又渐渐平和,“桥,你该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 宋以桥自嘲地笑了一声,腰杆松懈下来,如释重负般换了个随便的坐姿。 他四处望望,料理台上的水渍没有人擦,盘子里放着吃到一半的吐司,台面上还有焦黄色的食物残渣,客厅的地板上堆满了箱子。 后院篱笆的破洞没人修,两只火鸡钻进来的,在院子里溜达。 整栋房子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而宋以桥却感到了久违的放松。他一把扯下头上的皮筋,披散着长发,心情不错地去收拾厨房。 “宋以桥。”沈贴贴的声音响起。 宋以桥侧目,见沈贴贴“啪嗒啪嗒”走近,擦干双手,从袋子里抓出两个牛皮纸包。 “姜汁曲奇和香蕉面包,喜欢哪个?”他手掌朝上,一手一个,样子像是在跟屋里的第三只可爱火鸡玩。 沈贴贴选了姜汁曲奇,宋以桥把两个都给了他。 沈贴贴咬了一口软曲奇:“可能有些冒犯,朋友听说我有了新室友,想问……” 宋以桥眼里带着一抹纵容,说:“没事,问吧。” “你是明星吗?”沈贴贴问。
第3章 贴贴申请贴贴 “宋以桥说他不是艺人,也不唱歌。” “哈哈,你猜错了诶。” “但是他长得很好看啊!” “那他也没有演唱会给你参加啊。” 听到穆六月的话,沈贴贴颇为不满地翻了个身。 天空湛蓝,飘着絮状的云。 沈贴贴躺在教学楼旁边的大草坪上,树木茂盛,阳光斑驳地在他身上晃动。不远处分散着许多吃午饭的学生,很热闹。 “不过我昨天还真找到了他的微博,”穆六月在电话那头说,“他的微博昵称就是他的本名。” 沈贴贴没用过微博,他从学生时代起就不太玩社交软件,所有平台的昵称都是Tietie Shen. 挂断电话后,沈贴贴下载微博,注册了一个新账号。他怀着一种偷窥别人的羞涩和罪恶感,在“用户昵称”那栏输入了Hughug. 接着他用新账号关注了宋以桥。 宋以桥有五十多万粉丝,头像是一只缅因幼猫,微博认证写着音乐人,简介里标注“暂不接受新工作”。 他的首页全是宣发内容,上一条微博更新于半年前。他几乎不分享生活琐事,偶尔会上传一些不露脸的弹奏视频。 沈贴贴随便打开一个视频,宋以桥弹的是贝斯,可是周围太吵了,他根本听不清。沈贴贴对着宋以桥勾击琴弦的手指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摁下转发键,评论“手好看,等有空听。” “叮”一声,手机顶端弹出了新邮件通知。 沈贴贴点开,大致扫了几眼,末尾的附件是《新课申请表》及其它材料。 沈贴贴是刚博士毕业就找到教职的幸运儿。他来维纳斯文理学院两年,教的都是专业课。这学期系里要求新开一门通识课,系主任直接把这个任务分配给了沈贴贴。 系主任跟他透露,前阵子有个大企业给学校捐了一所人工智能研究院,好像是搞深度学习的。 本来这件事与他们数学系没有关系,但企业方点名要配几个数学系研究员,给钱很大方。学校格外重视,甚至愿意放出新的终身教职名额。 “深度学习……反正那就是线性代数运用嘛。”系主任对沈贴贴印象很好,苦口婆心地劝,“你开一节新课,科研再加把劲,名额肯定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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