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三个街区就能到家,周边愈发寂静。对面开着一家宠物医院,在一片黢黑中格外显眼。 沈贴贴从医院门口经过,瞥见几只睡在笼子里的猫。他减缓车速,多看了几眼。片刻后,他捕捉到宋以桥追过来的视线,便踩油门迅速驶离。 汽车变成道路尽头的一个点。 沈贴贴本科时期在学校的宠物之家做过一段时间志愿者,他照顾过一只很乖很乖的小猫。 给它什么都吃,给它洗澡也不闹,摸摸它的头就翻出肚皮给人撸。等到大家要干活了,它就默默趴回墙角。 后来负责人告诉他,这只猫是前主人的被邻居举报,才堪堪救回来的。它被棍子打得太痛,于是剩下的生命里绝不再犯同样的错。 宋以桥和沈贴贴到家,各自去卧室洗澡换衣服。 沈贴贴换了一套珊瑚绒的奶白色居家服。他倚在床头,把笔记本电脑搬到腿上,确认工作邮件。 他回复了两个学生关于作业的问题,侧栏未读邮件的数量从0变成1。 沈贴贴切出去一看,是教务系统自动发送的回执,他明天早上要帮其他老师代课微积分I。 房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应该是宋以桥下楼了。 沈贴贴粗粗扫过课程信息,“啪”地合上电脑,跳下床直奔客厅。 宋以桥穿着黑色无袖运动卫衣和系绳卫裤,蹲在沙发旁拆之前没理完的行李。 沈贴贴蹲到他对面,头顶头地问:“你还不睡啊?” “头发还没干。”宋以桥停下动作,抬头看向沈贴贴,有点别扭地说,“沈老师,你挡住光了。” 沈贴贴“哦”一声,起身去厨房,打算给自己和宋以桥煮一点巴旦木奶。 煮奶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需要人看着,不然很容易溢出来。大部分人都偏爱用微波炉加热,但沈贴贴还是喜欢用锅煮。 因为这是他们家的传统。 沈贴贴的爸爸是大律所的高级合伙人,妈妈是知名电影编剧。家庭条件优渥,足够支持沈贴贴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决定。 沈贴贴的父母很忙,不常陪伴在他身边。比起爸爸妈妈的脸,他好像更常看到他们拖着行李箱出门的背影。 沈贴贴有过一段很粘人的时期。保姆把他哄睡着之后,他会偷偷溜到客厅里等爸爸妈妈回家,但他很少能等到。 有一天,沈父披星戴月地回家,发现一只睡在沙发上的沈贴贴。 沈父刚把沈贴贴抱起来,他就醒了。沈贴贴又开心又委屈,想笑也想哭,可是发出第一声响的是饿得咕咕叫的肚皮。 保姆迎上来,问夜宵想吃什么。 沈父说,阿姨去睡吧,我给他做。 沈贴贴跟着爸爸进厨房,看爸爸给他煮牛奶。 沈父开火之后把沈贴贴抱起来,跟他说,爸爸很累,你能不能帮爸爸看一下牛奶什么时候好啊? 沈贴贴一下子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奶锅。 两分钟不到,牛奶咕嘟咕嘟地冒起小泡,表面结起一层奶皮。 沈贴贴激动地狂拍爸爸的后背,喊好了好了! 沈父忍着笑把牛奶灌进杯子里。 他们端着牛奶回到沈贴贴的房间里,聊了幼儿园的趣事,还聊了儿童版的律师工作内容。沈贴贴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沈贴贴醒来,发现枕边有一只毛绒小兔,小兔脖子里挂着一块帆布标签,上面用微微洇开的墨水写了一行字—— “爸爸妈妈负责爱你,贴贴负责快乐。”
第6章 晚安,宋以桥 锅里的乳白色液体上浮起一片泡沫,飘起的水蒸气里混着坚果的香气。 沈贴贴无意间抬眼,发现宋以桥裸露的胳膊看上去比穿衣服时更壮一点。他一边去橱柜拿杯子,一边偷偷用目光勾勒宋以桥精壮的手臂肌肉线条。 巴旦木奶开始沸腾,沈贴贴回过神来,急忙关火。 灶台旋钮“喀哒”一声,仿佛有橡皮筋轻轻弹了一下沈贴贴的心尖,他发觉自己刚刚好像犯了错误。 宋以桥正专心理他的连接线,什么都没察觉。 随后,他听见身侧的茶几上磕出轻微的碰撞声。他转头,视线从杯子转移到沈贴贴紧张兮兮的脸上—— 沈贴贴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嘴角沾着一点奶渍。 “谢谢。”宋以桥拿起杯子,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沈贴贴,“擦擦嘴角,嗯,右边,再往左一点。” 宋以桥指挥着沈贴贴的动作,目睹对方羞臊慌张,语气从无奈变为逗乐,最后再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子埋头整理。 沈贴贴跪在沙发上,双手扒着靠背,垂头注视宋以桥背后半干的头发,想宋以桥说不定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正派,也蛮坏的。 沈贴贴的视线灼热又直白,宋以桥背脊发烫,忍耐片刻,站起来问:“我妨碍到沈老师休息了吗?” 沈贴贴摇摇头,对上宋以桥探究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这是什么?”他指着地上那几个五颜六色铁块。 “效果器。”宋以桥解释道,“沈老师可以理解为,它们能改变乐器的音色。” 沈贴贴“哦”,又环顾一周,想不出什么新问题,只好怏怏地起身,准备回厨房洗奶锅。 客厅明亮,外面是没有星星的漆黑的夜晚,一切都安静极了。 沈贴贴背对着宋以桥,听他发力搬起重物时骤然变重的呼吸声,脑海中浮现出了宋以桥的手臂、头发、眼神和声音。 他的感官完全被宋以桥包裹住,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比平时快。 沈贴贴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追根问底的人。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当年被莫扎特害得剪短头发的宋以桥后来怎么样了。 不远处传来宋以桥上楼的脚步声。 灯光温暖,如毛毯般盖在室内,实木楼梯反射出柔和的光点。 沈贴贴走路神游,脚步拖拖拉拉,肩膀碰到楼梯旁的装饰书架,撞出巨响。书架很浅,几本大部头的书纷纷跌落,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他抱着脑袋后撤一步,慌忙抬头。只见书柜顶端那个塞满书的很沉的箱子,此刻正摇摇欲坠。 沈贴贴僵住了。 “沈老师!”楼梯上的宋以桥叫他一声。 沈贴贴瞳孔放大,下意识闭上眼睛,原地蹲下。 宋以桥见状,仓促地将纸箱丢在台阶上,撑着楼梯把手跳下去,一手护着沈贴贴的脑袋,一手抵住了将落不落的箱子。 几本书从箱子开口里掉出来,摔在沈贴贴腿边。 宋以桥缓了口气,觉得这东西放在高处危险,双臂用劲把它搬到地面。 沈贴贴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玻璃珠似的双眸茫然地凝望宋以桥的脸。 宋以桥看见沈贴贴恍惚的表情,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急躁,几乎无法自制:“把眼睛闭上箱子就不会掉下来了?” 宋以桥面无表情,声调也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宛若一柄闪着冷光的手术刀,刻薄锋利。他讲完便噤声了。 沈贴贴被刺了一下,紧紧地抿住嘴唇。 宋以桥很高,遮住了顶灯的光线,在沈贴贴身上投下大片阴影,神色晦暗不明。沈贴贴的脸倒映在他瞳仁里,晃晃悠悠,让宋以桥的眼睛变得脆弱。 酸涩的感情在沈贴贴的体内不断鼓胀、挤压,把他撑得很薄。他竭力稳住心神,却敏感地捕捉到宋以桥眼里闪过的痛苦与不堪。 宋以桥闭了闭眼睛,有些屈辱地躲开了沈贴贴的视线,好像那个遇到危险只知道逃避的成年男性是宋以桥自己一样。 沈贴贴的心很软,把别人的伤口当作自己的一样疼。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隐藏在夜色里的,跟小猫很像的宋以桥。 沈贴贴不想当执棍的人,傻笑一声,说:“我发现我忘了一件事。” 宋以桥嗓音沙哑,低声问:“什么?” “我明天早上要帮别人代课的,可是我忘了。”沈贴贴难看地扯了扯嘴角,“我们该去睡觉了。” 然后沈贴贴很轻地抱了一下宋以桥,说:“晚安,宋以桥。” 宋以桥那天睡得很不安稳,一整晚都在做梦。 他高中的时候背着父母组过乐队。 重点高中没人有空玩乐队,宋以桥就去隔壁国际高中找人。键盘手来来去去,吉他手和鼓手倒是一直没变过。 吉他手兼主唱叫林果,是一个暴脾气富家女。 鼓手名叫章怀一,戴着一幅金丝边眼镜,体型健壮,脾气随和。他有文人的忧郁,也有流氓的随意,在乐队里兼职词作。 贝斯手在乐队里一般比较低调,但宋以桥不一样。他喜欢给贝斯写很花哨的旋律线,还会在编曲时给章怀一写很抓耳的节奏。 贝斯手和鼓手对歌曲律动和节奏的话语权比较重,宋以桥经常找章怀一商量。 宋以桥课业很重,只能熬夜搞乐队。 凌晨五点二十,宋以桥熬得眼冒绿光,激动地把新鲜出炉的编曲demo发给章怀一。 过了十分钟,章怀一发消息回复:牛比。 宋以桥对空气挥拳,打算大说特说副歌前的那一连串底鼓,说充斥着全曲的反拍,说他想玩的新东西。 章怀一又发来一条消息:就那个鼓能别打得那么花吗?特别是开头。 宋以桥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打字问:为什么? 章怀一发来语音,语气特无奈:“以桥,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不需要独奏啊。” 宋以桥直接给章怀一打语音电话,口气强硬地追问:“没有乐手会不喜欢在舞台上出风头吧?” “我就不喜欢。” “那只是——” “以桥,”章怀一和气地打断,“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也要考虑我需不需要。” 宋以桥怔住了。 他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宛如两块故障花屏的电视。黑暗中冒出很多双眼睛,雪花般飘洒的账单,还有忽上忽下、怎么爬都爬不到顶的塔。 脑内嗞啦作响,房间里回荡着巴掌声,有人洋洋得意地喝酒,一句话如针筒般将太阳穴扎个对穿—— “我又不是存心的,他自己不知道躲怪谁啊!” 耳鸣尖啸。 窗外飞来鸟雀,天际浮起鱼肚白,颜色像被无限稀释的淡淡的血。 宋以桥半张脸向着朝阳,半张脸陷于屋内的阴影中。 “以桥?”章怀一叫他。 宋以桥浑身皮肤都泛着细密的刺痛,他活动了一下腮帮,喉咙很紧。 “章怀一,我以后不会也变成他这样吧?”宋以桥笑着问。
第7章 正式认识一下 宋以桥是被楼下钢琴的声音吵醒的。 卧室墙壁上的挂钟指向早晨六点半。阳光透过遮光窗帘的间隙,在他眉目间画下一道光带。他皱了皱眉,吐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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