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 do so so la la so”楼下的琴音隔着木头和地毯,闷闷的。 宋以桥洗漱,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灯笼袖V领绑带真丝衬衫,下身配高腰窄腿西装裤。 “Fa fa mi mi re re do” 宋以桥下楼,发现沈贴贴坐在落地窗边的钢琴前,单手敲击琴键,弹的是《小星星》。 晨光把他的皮肤照得透亮,面颊和嘴唇比平时更红。沈贴贴双目空空,表情像是在发呆,没有意识到宋以桥已经起床了。 “So so fa fa mi mi re” 宋以桥看到餐桌上摆着一份已经冷掉的早餐,猜是沈贴贴的,便拿去厨房回温,顺带给自己泡杯咖啡。 微波炉亮起,嗡嗡地响。 宋以桥抱着双臂,倚在吧台边观察沈贴贴。 自他下楼以来,沈贴贴已经弹了第十八遍《小星星》,并且看样子还要继续重复下去。他弹琴的节奏很准,仿佛在进行机械运动。 沈贴贴身处被照亮的一角,空气中闪烁的尘埃如海水般极缓地起伏,安定而宁静。 宋以桥被卷入匀速而反复的旋律中,觉得沈贴贴很像钢琴上的节拍器,周期恒定,摆锤在起始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落到终点。 微波炉倒计时结束,发出“嘀嘀”长音。 沈贴贴如梦初醒,下意识转头看向厨房。 宋以桥把微波炉里的早饭拿出来,肉桂和炒蛋的味道飘满整间屋子。 “啊!”沈贴贴轻声惊呼道,“忘记吃早饭了!” 这句话好似打破了一直笼罩着宋以桥的某种东西。他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问:“那你刚刚在干嘛?” “刚刚这算是……练习?” 宋以桥不解。 “我算是那种比较‘没用’的人。”沈贴贴弯曲手指给自己打双引号,“如果我感觉自己情绪不太好,就会干一些枯燥的事情来安抚自己,比如弹琴啊、做题啊之类的。” 宋以桥的笑意淡下来,昨夜不欢而散的场景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合。他说过的话像一处没有被及时发现的伤口,引起一种不太明显的、绵长的疼痛。 厚实的云团遮住太阳,屋内的光线渐渐暗沉。 沈贴贴毫无自觉地继续说:“昨天睡太晚了,好困啊。今天特地早起一会儿想坐公交车去学校的,都这个点了,想吃早饭还是得开车……” “我送你,你慢慢吃。”宋以桥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内疚感堵在他嗓子眼,摩擦出无法吞咽的瘙痒。 他清了清嗓子,补充:“我有国际驾照。” “太好了,那就麻烦你啦。” 宋以桥端起餐盘,几步走过去,把早餐递给从琴凳上站起来的沈贴贴。 沈贴贴窝进钢琴旁的吊椅里,开始啃三明治。宋以桥坐在他对面的琴凳上,格外拘谨地摁了一下琴键。 清脆的中央C。 沈贴贴念头一动,鼓着腮帮说:“宋以桥,你应该会弹琴吧?” “弹什么?” “莫扎特吧。” 说完,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沈贴贴弯了弯眼睛。 宋以桥坐正,手腕轻抬,落下,赫然是沈贴贴刚刚弹了无数遍的《小星星》。 他踩上延音踏板,所有的音符都拉长着,仿佛黑夜里偶尔划过的流星。 节奏陡然变化。 一连串音符犹如打翻的宝石,弹跳着滚落台阶。星星从宋以桥弹下的每个琴键中喷溅出来,忽闪着光,飞向房间的每个角落。 “星星变多了!”沈贴贴惊叹,眼里跃着光,落满了星子似的。 宋以桥眸中笑意更甚,指尖动作愈发活泼,变奏处都故意弹得不稳,像是恶作剧,又像对乐谱的反抗。 “沈老师,你是教哲学的吗?” “我是数学系老师。” “昨天看到落在地上的几本书,《逻辑哲学论》、《牛津通识读本:尼采》……算我猜错了。” “我朋友喜欢,所以我会看看。” “我研究生的专业是现代音乐制作。” “这首曲子叫什么?好耳熟。” “《小星星变奏曲》。” “哦,那我也要学,每天学一行吧。” “只学一行吗?” “学一行也很厉害了。你以前一天练多少啊?” “我不记得了。” “很辛苦吧?” “还好,大家都是这样的。” 沈贴贴眼眸中呈现出宋以桥的影子。 宋以桥的手掌宽大,手指很长,双手指尖和指节处都长着很厚的茧子,指腹也有细碎发白的划伤疤痕。 沈贴贴视线上移,拂过宋以桥如雕塑般俊美的侧脸,思绪飘忽,觉得宋以桥今天穿得很像美人鱼故事里的王子。 要在狂风暴雨里溺水、窒息,吃过很多苦,才能成为现在这样能让星星变多的人。 “宋以桥,你今天话好多。”沈贴贴笑嘻嘻地讲。 他们一起出门,穿过院子,锁上铁栅门。 战壕风衣的下摆扬起,宋以桥又变回了那个矜持、有分寸的宋以桥。可是沈老师没有分寸,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往宋以桥身上瞟。 他们上了车,沈贴贴坐到副驾驶,试图延续战果,乘胜追击:“宋以桥。” 宋以桥拉上车门,侧头柔声道:“嗯?” “你车技怎么样啊?” “还不错。” “好吧。”沈贴贴没话找话,“宋以桥你——” “沈老师,”宋以桥叹了口气,捏了捏着鼻梁,“你不困了?” 沈贴贴思考该怎么回答才能占到便宜。 宋以桥把外套丢到后排,垂眸整理衬衫袖口,状似不经意地问:“沈老师几点下课?” “十点。” “哦……” 宋以桥俯身,双臂交叠趴在方向盘上,衬衫绷出精壮流畅的肩背肌肉线条,如一尊披着华美绸缎的赤裸玉石像。 “那我来接你吧?”宋以桥循循善诱,“以后我没课的时候,都可以接送你。”他转向沈贴贴,眼角眉梢蓄那种让人觉得唾手可得,实际上却遥不可及的深情。 “不、不用了。”沈贴贴方寸大失,干脆闭眼装睡。 宋以桥点火。 在隆隆的发动机声中,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气音飘进沈贴贴的耳朵,让他的睫毛微微颤动。 衣物和皮革摩擦生出些许响动。 视野漆黑,有凉凉的东西蹭过沈贴贴的鼻尖。他悄悄睁开一条缝,冷不丁对上宋以桥的眼睛。 发丝从沈贴贴的面颊滑落,他的目光掉进宋以桥的眼睛里。鼻尖相对,气息交融。 车内弥漫着乌木佛手柑的香味,沈贴贴的感官被宋以桥身上的味道密实地包裹住,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咔哒”,安全带扣上了。 沈贴贴大窘。 宋以桥挑了挑眉,装作没看到,默不作声开车上路。 车窗擦过低垂的树枝。 沈贴贴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他回想刚刚宋以桥淡然的神色,恍然间觉得自己懂了一点宋以桥。 宋以桥是演他的,想说的应该是“沈老师,开了这么多年车,安全带都能忘记系?” 沈贴贴窃窃地嗅着空气中残余的香气,给宋以桥扣上子虚乌有的罪名。
第8章 看不出吗?腹肌啊 宋以桥车技确实很好,开得又快又稳。 沈贴贴在路过沿途第二家麦当劳时睡着了,宋以桥把副驾驶的椅背调低了一点。 半小时后,宋以桥将车稳稳地停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 四周郁郁葱葱,耳畔响起小鸟啁啾。汽车正前方立着砖红色教学楼,顶端竖着钟楼。 沈贴贴还没有醒。 宋以桥压着嗓子喊了几声沈贴贴的名字,对方浑然不觉,睡得很香。 车内静谧,几个学生从窗外路过。 宋以桥不是喜欢大声说话的人,他伸手轻拍沈贴贴的肩膀,指尖陷进淡粉色的粗麻花毛衣里。 沈贴贴眉心微动,表情不大高兴地继续睡。 他睡着的样子非常乖顺,头发又细又软地贴在额头上,嘴巴微微张开,呼出湿漉漉又暖烘烘的气。 宋以桥注目片刻,将手收回时没忍住捻了捻指尖,接着摸出手机给沈贴贴打电话。 手机铃声骤起。 沈贴贴猛地从椅背上弹起来,手忙脚乱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就放到耳边接通。 “喂,您好,我是沈。”他嗓子还哑着。 听筒里传来平静的呼吸声。 “沈老师。”是沈贴贴熟悉的嗓音,听上很有礼貌。 沈贴贴愣愣地扭头,眼里含的、脑袋里晃的都是宋以桥一张一合的双唇。 “我们到了。”耳边的嗓音跟听筒里的一并响起。 沈贴贴下车,撞到车顶,落荒而逃。 宋以桥回到住处时大约是九点半,离杂货店来送货还有一段时间。 他上楼,进入工作室。 宋以桥的工作室差不多装修完毕了。房间最中间是主工作台,上面放着电脑、外置声卡、音响和MIDI键盘。 宋以桥坐进人体工学椅,摇晃鼠标。电脑结束睡眠,桌面上晾着他的朋友林果女士的聊天框。 林果:新EP没看上其他符合概念的曲子,用你之前写的那首行不行啊? 林果是近年欧美圈里比较活跃的独立音乐人,名气不大不小,IG粉丝百来万。 宋以桥:你用,按老样子收费。 林果:你自己写的你来改编呗。 宋以桥:我在休假。 林果:我可是听章怀一说了哈。 林果:无语,就你们长头发的男的事儿多。 宋以桥刚准备关闭窗口,对面就发来新消息,跟在他身上装了监控似的。 林果:宋以桥!宋漂亮!你真不来啊? 宋以桥握住鼠标的手稍顿,无情地点击右上角的叉,随后长腿一蹬,跟着转椅旋了半圈,顺势站起走向窗台。 遮光隔音窗帘沉沉地垂着,窗前有一组架子鼓和一把低音提琴。 宋以桥抓起窗台上的遥控器,摁了两下。 暖色的照明灯熄灭,氛围灯亮起。光线如水纹,丝丝缕缕地爬满整面墙,整个房间仿佛浸入深海。 水纹流过靠墙的大立柜,柜子最底下摆着模块合成器的机架。 宋以桥盘腿坐下,接上电源,插拔几根电线,接上音序器,调制器就发出“嘟嘟”的电子音。 氛围灯接了拾音器,可以根据音量和节奏变化。宋以桥手上动作不停,灯光打在他身上,像涌动的潮水。 他在做很熟悉的事情,一半脑子理智而清晰,另一半脑子不可控地思潮起伏。 宋以桥跟林果交情很深,非常默契。她相信宋以桥的才能,合作的时候习惯于将主导权交到宋以桥手里。 这对宋以桥来说非常棘手。 宋以桥永远把自己摆在第二位,尊重艺人本身的想法,并且对实验性的、不悦耳的音乐怀有极大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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