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天要把周边所有的高中都去一遍,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他那样讲。 其实十七还邀请了杜笑一起。 “你去不去。” 但杜笑却没精打采的,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点白皙的脸颊。 “你是不是傻,高中生都放假了,学校早封闭了,你去了有什么用,还不如在家好好休息。” “你不去就算了。” 十七被他拒绝了,孩子气地蹙了蹙眉。 “我自己去。” 热死了。 杜笑贴在木地板上,摇着蒲扇,倒吊着望着窗外,外头天气晴好,天空湛蓝如洗。 家里停了电,空调风扇都罢了工,夏日气温高得吓人,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浑身出了层细汗,质地绵软的纯棉上衣湿透了,黏糊糊地巴在身上。 太热了。 连脑子也不能清净,掌心背脊都是黏糊汗渍,蒲扇送过来的几缕凉风杯水车薪,聊胜于无,屋子里开的这些又宽大又敞亮的窗户只吹来一股又一股滚滚而来的灼热。 杜笑坐起来看床边的手机,摸到了之后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他头昏脑涨地去冲了冷水澡。 冲完澡草草地抹几下,也不擦干,坐在椅子上扇风,水汽叫风吹得冷了,才没有那么热了。 无事可做。 停了电,没有可以使用的电子产品,能想到的消磨时间的方式都需要联网。 杜笑很依赖互联网。 在虚拟网络之后,没有人知道ID背后的人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什么性别,不必像现实社会中如此赤裸坦诚地相对。 这种微妙距离感让他有安全感。 老爷子喊他出去跟朋友玩,讲这附近有几个跟杜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 杜笑应了一声,却还是埋在二楼不肯动弹。那些小孩他也见过,大多都比他小个几岁,是真正的“小孩”。 他望着天花板,满脑子还是昨天晚上邬齐的事情。 杜笑从来没有想过邬齐可能不是人的情况。 应该不会的,他这么安慰自己,幽灵一般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多半只是十七的错觉。 但这揣测成为没由来的阴影压在他的胸口,叫他没办法呼吸。 直到老爷子上来敲门。 不怎么结实的老旧房门被敲得震天响,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杜笑慢慢吞吞开了门,看见老爷子站在外头,身边还有个半大少年,一脸不耐烦。 “这是隔壁家的洋洋,你们年龄差不多大,他爸爸妈妈今天都要上班,就托我们家照顾一天。”大概真的是很期望两个人能做朋友,临行前老爷子还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要一起好好玩。” 杜霖走得轻巧,仿佛完成了什么大事。 与少年面对面,杜笑又开始下意识地卷自己的衣角,紧张到掌心发汗。 该说些什么好。 好尴尬。 对方瞧着也就十一二岁,他非常自然无视杜笑,大摇大摆地进了房门,又往他床上一坐,翘着二郎腿毫无形象地问:“你这连漫画书都没有吗?” 杜笑社交恐惧症又犯了,沐浴在丁洋的目光里浑身不自在。 奇怪,之前遇见邬齐的时候明明没有这样。 他下意识地别过头,不跟他对视:“没、没有,我平常不、不怎么看漫画。” 比平常讲话更结巴。 杜笑脸色发白。 沉默了半晌,丁洋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原来你是个结巴啊!怪不得杜爷爷说你不爱讲话呢。” 杜笑抿紧了唇,还固执地反驳:“结、结巴怎么了。” 丁洋大笑不止,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模仿他讲话。 ”结、结巴怎么了。” 少年白皙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 心里有千言万语,偏偏讲不出一个字来。 他闭紧了嘴唇。转身要走,不料对方还偏偏要凑过来,继续煽风点火,做鬼脸:“结巴!结巴!结巴!” 杜笑脸烧得更热了一些,没忍住推了他一把:“你、你真没教养。” 丁洋也是个不吃亏的,平常横行霸道惯了,哪里肯受这气,立即就推了回去。 “说谁没教养呢,死结巴!”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真打起来了,杜笑性子软,平常也不怎么跟人动手,但丁洋却不是,动手也没有分寸。 杜笑好歹长他几岁,被打疼了也真生气了,渐渐动真格了,一把压制住丁洋手脚把他摁在墙上。 丁洋鼓着两个大眼睛,脸颊也通红的,像一只怒气勃发的小牛犊,紧紧抓着杜笑手臂,指甲都陷进肉里了,掐得人生疼。 “死结巴!”他嘴上怎么也不肯饶人,一边挣扎,还一边恶狠狠骂:“没爸没妈的死结巴!” 杜笑脑子嗡地一下,弦断了,想也不想,“啪啪”就扇了丁洋两耳光。 丁洋被扇懵了,脸颊顶着两个鲜艳的耳光印,偏过头来,紧紧地盯着杜笑,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杜笑抿紧了唇,看着自己的手掌,也有些发蒙。 就这么一会儿发愣的功夫,丁洋就已经推开他跑走了。 “滚开!” 房间里又沉又闷,透不过气,杜笑刚刚那两下没留一点力气,被自己的力道震得皮肉发麻,掌心通红一片。 他自己也发愣,想起丁洋毕竟年纪还小,一气之下也不知道会跑去哪里,难保不会出事。 又过了一会儿,杜笑还是下楼了。 但已经找不到丁洋的影子了。 外头太阳毒辣,蝉鸣盛大,天空蓝得没有丝毫瑕疵,浮云蓬松雪白,漂亮又干净,看起来清清冷冷,一点儿也不像热得水泥地能摊熟鸡蛋。 杜笑只站了一会儿,裸露在外的肌肤就叫太阳晒痛了,像蒸熟了似的蔓延开大片大片的粉红色。 他悄悄往后退了退,站在荫蔽处,前面就是宽阔街道,八街九陌,从围堵的院墙上坠下一串串绿色的影,正值夏季最热的时候,街上都没有人,只有减速慢行的交通标志是鲜红色的,孤零零伫立在太阳下。 杜笑在便利店旁边的阴影下站了很久,始终没有勇气进去向里头的老板娘问一问有没有看见丁洋。 他不敢跟人搭话,有点儿失落地蹲在树影底下,想着丁洋说的那句话,没爸没妈的死结巴,心情愈发低落,跌至谷底。 “杜笑。” 他觉得这声音很熟悉,抬起头,看见邬齐站在自己面前,背后就是穿花蝶影,蓝雪花映在雪白的衣服上,也一朵一朵开在他的眼睛里。 半晌,杜笑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就露出个笑容。 “啊……下、下午好。” 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可能不太好看,就低下头去,像要仔仔细细看清地上有多少只蚂蚁那样,眼睛长在了地上。 杜笑的头顶有一个逆时针的发旋,头发边边翘起,过了半天,被人戳了戳。 “不高兴就不要笑,难看死了。” 勉强撑起来的伪装在一瞬间分崩离析,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自己拙劣的把戏,一点儿自尊不肯留下。 眼眶火辣辣地痛起来,鼻子发酸。 更何况对方还用“难看死了”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的行为,简直雪上加霜。 “也、也不是我想要笑啊。”所有积蓄起来的悲伤、不安与委屈好像一瞬间爆发了,杜笑抬起了头,大声讲:“但是我又不、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要做什么表情才好。” “偏偏又遇见了你。” 还不知道是人是鬼,也不知道为什么接近自己。 是不是别有所图。 “哈?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邬齐愣了一瞬间,又变得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焦躁不安。 “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杜笑也不讲话了,别过脸去,眼角发红。 “草。”眼见着杜笑准备把他当透明人的架势,邬齐很不雅地爆了粗口,耐心宣告售罄:“我又没得罪你,你对我发什么脾气。” 他蛮横地将杜笑一把掰过来,却突然被温热的水滴砸了一下。 刚刚那点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邬齐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慌乱而且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讲:“你、你这也哭,我又没凶你。” “谁、谁他妈哭了。” 杜笑也跟着爆了粗口,瓮声瓮气。 但他脸颊通红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杜笑明明不想哭,在邬齐面前眼泪却控制不住往下掉,他自己都觉得既厌烦又恶心。 少年哭起来很安静,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只有眼睛鼻尖是微微的红。 邬齐有点暴躁地“啧”了一声,开始翻找纸巾。 杜笑发觉有人走过来,就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邬齐有点粗鲁地攥着袖口帮他擦掉那些不断溢出来的眼泪。 “别哭了。” 他抿紧了唇,笨拙地道歉。 “是我错了,不该凶你。” ---- 因为全文几乎整个重写了一遍,调整了剧情跟人设所以建议之前的读者从第一章 开始看起哦。
第7章 为什么不信 不是经常会有那种事吗,自己摔倒摔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没关系,但只要有人来问一问,安慰一两句,原本不那么痛的伤口也会变得格外疼得难以忍受起来,甚至会因为倍感委屈而泪流满面。 杜笑呆呆地看着他,眼泪突然掉得更凶了。 “你……”邬齐一惊,用两个袖口来帮他擦眼泪,焦头烂额,声音也不自觉更轻了一点:“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怎么还越哭越厉害。” 过了一会儿,杜笑缓过劲来了,后知后觉感受到羞愧来,他抬手捂住眼睛,擦一把,拿下来之后就是一张不哭的脸,向邬齐道歉:“对、对不起,刚、刚刚对你发脾气。” 邬齐的两条袖口都无一幸免,被他的泪水打得湿漉漉。 少年站在那颗蓝雪花树荫下,袖口都泥泞了,奇怪的是他还没有开口,杜笑便一股脑地将想要讲的话倾泻出来了。 好像看着邬齐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倾诉欲,忍不住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倾泻出来,告诉对方。 “其实我爸、爸妈很早就离婚了,然后……前段时间我母、母亲去世了,刚刚有人提到我父母的事情,所以我心情、情不好……对你发脾气了。” 这原本是很不愿意对外倾诉的事情,但杜笑却能自然而然地在邬齐面前说出来。 “我从小就没、没朋友,大家都不喜欢我。” “邬齐。”杜笑克制着,努力让自己不要结巴,他放缓了速度,几乎是一字一句讲:“只有你会这么安慰我。” “遇见你真好。” 杜笑眼睛鼻子都被自己蹭红了,眼睛却亮晶晶的,睫毛细长,湿哒哒,讲话有一点鼻音。邬齐觉得他像受了委屈又轻而易举被一颗糖哄好的小孩,半天,才别扭地“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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