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把看过好几遍的《七龙珠》又翻过去一页。 “他和你不一样,他很正常,没有想要袭击我,也没有缺胳膊瘸腿,不是有目的地接近我。”杜笑抿紧唇,为邬齐讲话:“他记得自己的名字,他就是普通人。” 听到“他和你不一样”,十七眼睛微微眯起了一瞬间,接着笑嘻嘻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你只有跟我聊天的时候不结巴。” 杜笑一愣。 “你在其他人面前结巴只是因为紧张吧,太在乎自己表现得好不好、有没有说错话了,反而做的不好。在我面前不结巴,则是因为不用想着自己万一说错话了让我不高兴了怎么办,反正也不会需要跟幽灵鬼怪搞好关系,表现不好也没关系。” 杜笑下意识反驳:“不、不是。” “你又开始紧张了。” 十七淡淡地讲。 “有点伤心呢,我也没有真正伤害过你,但你把我讲得那么难听,口口声声他跟我不一样,怎么不一样,我特别坏吗?” “我跟他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你、你已经死了。” 杜笑不知不觉避开了他的目光。 “普通人不应该跟死人扯上太多关系。” “而且、且你是恶鬼。” “但是我曾经也是普通人。”十七凑近了,月色倒映在他的眼睛,琉璃珠子似的:“跟你没什么区别的普通人。” “只是因为我死了,我就应该被你拿截然不同的另一套规则对待吗?” 杜笑一时间讲不出话,好半天才别过头,语气很轻:“等你们完成未了的心愿就、就会消失。关系再好又、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一、一开始就不要遇见。” 而且你们也只是把我当成消弭执念的工具。 这句话杜笑并没有说出来。 “那么至少在平常的时候把我当成普通人。”十七屈起指头,探了探杜笑的脑门:“你这样的态度好像在时时刻刻提醒我‘你已经死了’。” 杜笑讷讷半晌,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拉下了十七的手,闷声讲:“知道了。” …… 当夜杜笑久违地做梦了。 天气冷,天黑得快,他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到了单元门口。 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灯,倒是一下子就亮了,在寂静的老式小区里只有钥匙的声音很响亮,推开门进来,过道很空荡,黑漆漆的,那种近乎叫人窒息的寂静让杜笑下意识地寻找过道里的开关。 但是没有。 开了第二扇门之后房间一览无余,屋子里很昏暗,像是墙壁上挂着的旧日历,灰灰蒙蒙。 空调内机水管坏了,洇湿得墙面生长出了灰黑色的霉痕,叫人用两张纸盖住了,半遮半掩。老式的木窗是泛旧斑驳的淡黄色,涂漆都开裂了,手一抓就沾满指的灰。 原来不怎么住人的房间会寂静成这个样子。 杜笑想。 他刚刚放下书包,突然听见房门被敲响,起身去开门。 邻居手里提着两大袋子菜跟水果,与他面面相觑。 这是一室一厅的房子,厕所厨房跟客厅分开,隔了一条公共过道,为了安全公共过道前又立了张门,只是住的这两户住户回家都得开两扇门,难免会有忘记带钥匙的时候。 杜笑隐隐约约听见自己跟那邻居交谈了几句,都是些家长里短,对方伸出手摸摸他的头,掌心粗糙。 “艳姐还没有回来吗?” “今天又是一个人吃饭吗,要不来我家吃吧?” 杜笑好像有点儿意识到这是梦了,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摇了摇头拒绝。 邻居也不强求,径直往里走了。 杜笑就趿拉着拖鞋,淌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拖鞋沾了水,每一步都踩得啪叽啪叽响。 他从冰箱里取出黄瓜跟鸡蛋,熟练淘米洗菜。 灯的瓦数很低,杜笑一个人坐在桌子前,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人,直到墙壁上的时钟走到了七点,他才动起筷子,吃早已经凉的饭菜。 起身的时候镜子倒映出一张脸,是个男生,身上还穿一件蓝白校服,袖子挽起,露出胳膊,高中生打扮。 杜笑猛然将眼睛睁开,终于从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寂静之中挣扎出来。 他看见那脸的主人站在床边上,眯起眼睛笑,月亮映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睫乌黑。 “怎么,做噩梦了?” 杜笑又过了一会儿才彻底缓过来,脸色比月光还雪白,微微摇摇头。 六月十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凑过去,嬉皮笑脸:“该不是做春梦了吧?” 见杜笑不搭话,十七继续唉声叹气,作出很悲痛欲绝的样子:“不知道是谁之前信誓旦旦地讲会帮我想起来我要做的事情。” “我好像梦见你的事情了。” 那油滑的笑容在十七脸上戛然而止,他停住了,不笑了,反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目光看着杜笑。 “你看见什么了?” 梦境里窒息一般的死寂还历历在目,杜笑忽然开不了口。 “不、不太记得了。” 杜笑别过头,语气僵硬。 十七不知道,还凑过去连声问他:“只看见了我一个人吗?你没有看见其他人吗?我的朋友、父母、老师什么的,一个都没有吗?” 当然一个都没有。 杜笑摇了摇头:“真的记不、不清了。” “真没劲。” 十七又倒回杜笑床上,叹息一般去摸黑猫的尾巴。 猫不让他摸,整个脊背都塌陷下去,呈一个凹字。 十七又去逗它,被猫挠得一手血还笑眯眯的,心情很好的样子。 杜笑问:“你笑、笑什么?” 十七讲:“我当然笑了,你不是看见了我以前的记忆吗,那么我迟早有一天能知道自己当初想要做却没有完成的事情是什么。” “你就那么想、想消失吗?” 杜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语气发闷。 他拿下巴轻轻蹭猫的额头,眼睛叫毛茸茸的猫柔和出几分暖意,杜笑这才发觉他笑起来其实显得稚气,像个没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大哥哥。 “不想消失。” 十七的声音很温柔。 “但我想知道自己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没遇见你之前幻想过很多次自己之前会是有钱人的小孩,爸爸当律师妈妈当医生那种精英家庭,家里住大房子,嗯……就跟杜笑你家房子差不多大,可以养狗跟小猫,身边很多朋友,上好学校,穿好衣服,有很多人喜欢。” “虽然不太可能。”十七挠了挠黑猫的下巴,见黑猫享受得眯起眼睛,语气更轻:“想也知道,如果真的可以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我怎么会死后被人分尸,丢弃荒野,无人问津。” “鲜花、同学、朋友、父母,这些东西我都好想拥有。” “杜笑,你刚刚说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但是你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会结巴,真好认。”
第4章 喵 杜笑讲不出话来了。 十七低下眼睫,肌肤在月色下显出冰凉腐朽的蓝,他略一停顿:“幽灵是没有过去跟未来的存在。” “杜笑,我想知道我的过去是什么样子。” 那天晚上杜笑没睡好,他总忍不住想起十七在月色下安静的脸。 幽灵是没有过去跟未来的存在。 心脏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微微泛起酸意。 杜笑第二天的时候一个人找去了商店,在门口的电线杆旁边等着,邬齐不在,他像条找不着家的小狗一样失魂落魄。 任谁看了都会相信只要这个时候向杜笑搭讪示好或者给颗糖什么都就能轻易把他骗走。 他今天没在这里呢。 杜笑对此毫无自觉,用指尖摆弄自己的衣角,揉皱了,又一点点抹平。 要是能遇见邬齐就好了。 他刚这么有些失落地想着,肩膀就突然被人轻轻地、轻轻地拍了一下。 杜笑没反应过来,肩膀又被轻轻地、轻轻地拍一下。 蜻蜓点水一样。 他回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对方站在路边的树荫里,个子比自己高半个头,眼睛狭长而上挑,阳光一瓣一瓣摇曳在他的衣领间。 手还伸着,将退未退,姿态显得倨傲,是一只盘踞在浓绿树影底下的漂亮黑猫。 “好神奇啊。” 这简直能称之为心想事成了吧。 杜笑呆了半刻,然后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 “我一想你你就出现了。” “想我……什……什么想我?” 眼睛上挑的“猫”突然成了结巴。 杜笑还做梦似的,理所当然又迷迷糊糊地讲:“我想你啊,我刚刚在想你。” 邬齐似乎大受震撼,倒退半步,猫一样冷淡倨傲的神情迅速褪去了,他张皇失措、手脚都不知道在哪摆放,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反问:“为什么你总能一本正经地讲些让人觉得很羞耻的话。” “啊,啊。”杜笑也反应过来,又成了结巴:“很、很羞耻吗?” “当然了!” 杜笑期期艾艾,还很固执:“可、可刚刚我就是那么想的。”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邬齐见他拒不改口,突然偏过去头。 杜笑就偷偷看他,发现他脸红得很厉害。 “别看我。” 邬齐又讲。 杜笑觉得邬齐真是太容易害羞了,只好挪开了眼睛,轻声岔开话题,展开了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言论。 “其实我、我有一个朋友,他对另一个……另一个……” 六月十七算自己的什么呢……杜笑忽然说不出来了。 邬齐接着他的话问:“另一个朋友?” “嗯。”杜笑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对,他对自己另一个朋友撒、撒谎了,现在他不知道要不要讲……讲实话。” 他声音越讲越小,想起自己平常从来不主动找邬齐,现在却来找他,未免有些“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意思。 “因为……平、平常我也没有这样的经验,所以就想要来找你。” 他讲完之后感觉自己这样还挺无耻,抬起头却发现邬齐又脸红了。 “那你是第一个想到我的?”红晕没有要从邬齐耳朵上褪去的意思,他闷声问:“这么讲起来比起其他人来说,我比较重要?” “嗯……”杜笑觉得有些不对,可也没有反驳,毕竟他有求于人:“对,你、你比较重要。” 他眼见着邬齐的耳朵越来越红,大有整个人烧起来的趋势,因为害怕他会就这么中暑晕厥过去,杜笑只好主动提议:“外头好热的,你要不要去、去我家?” 邬齐沉默了片刻,耳朵的火热终于消退了一点,又问:“你家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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